了这天门殿起,不论什么时候,身子骨就不能站直了的。像申容刚才那样偷摸地抬头张望,更是不被允许。
规矩就是如此,皇城里头只有天家人能算作是人,其他不过都是些附庸生存的牲畜罢了。
跪着起身往里进去,没几步路到了贵人面前,便又重新伏身跪下,将脑袋埋在铺着松软毯子的地上。
皇帝很是微妙地叹了口气,才开口和申安国先问了几句话。聊的大抵都是些学术见解、治国之道上的。
天子的声音也平和,并不如传闻中的暴戾,尤其讲到一些学问上,甚至还有些温吞。
母女二人就随在后头默然听着,和候在边上的宫奴一样,半点不能动。
头顶的坐席旁放了盏鎏金的博山炉,里头燃的不知什么香,甜腻之中带着松木的味道。闻得久了,让人神思也不觉飘了很远。
这氛围委实说不上轻松,可要是一直保持着伏身叩首的姿势不能变,熏香再一入脑,久而久之,人就晕乎乎的了。
这样不知过去了有多久,在她几度要卸下紧绷之时。那和从前一模一样的话及时响起,又猛地将她鞭打醒。
“那可是申家的小女儿?过来给朕看看模样。”
果然……
脑中回想了千百遍的场景再度出现,她却远没有预想中的紧张。或许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又或许是再世者的信心。她倒还有些放松的,缓缓抬起了头。配合着早安排好的微微颤抖,一双猫儿般的眼珠子也没节奏地转来转去。
还未开口,嘴角边上就已是挂上了一串连着丝的涎水,一用力吸气,又皆数收了回去。
俨然就是一副失了智的模样。
余光之中,头顶上的帝王紧皱眉头,一双虎眼眯起。皇后终于有了些动静,稍稍坐起身,带着好奇的探视起了她。
申安国惊讶之余,朝孟氏递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孟氏又哪能明白?暗自朝他摇了摇头,却也是满脸惶恐。
这场景着实令人心慌,闹不好还会牵扯到申安国今后的官运。申容心中却是渐渐安定。若不是诏书已下,无可奈何要入这长安城,她是巴不得一家子人不进京的,这滔天的富贵宁可不要。
活着,总比什么都强。
这样装傻的安排她自认为是万无一失了,天子总不能让自己儿子娶个傻子的吧?
不想殿内只安静了一瞬,那素来以严厉闻名的皇帝却忽得神色一顿,往申安国那处瞥过一眼,随即招手示意,将殿内位低一些的宫奴都屏退了出去。
到底开国皇帝,什么场面不曾见过?即便先前有所错愕,镇定得倒也快。略回首的功夫,就仍旧是给皇后使了道眼色。
申容自是看不懂这些人眼神来去的含义,犹自装着呆愣,又见皇后的眼神瞟到她身上,停留了很是一会。
紧接着她的唇边浮起一抹笑,在这安静得还有些压抑的殿内,一字一句地说出了和从前一样的话。
“申公小女活泼可爱,于孤宫中住上一段时日罢,正好学学京中女儿们的礼仪。”
那声音就仿佛从遥远的回忆中传来,带着阵阵回响,盘绕在申容耳边,久久不散。随着尾音的落下,她的眼珠子也僵硬地收了回来。
她知道皇后是为讨好皇帝,做好贤妻的角色,才这样配合。
可为何都这样了,皇帝的意思依旧要让她入宫?
她忽地有些看不懂这局棋。即便重来一次,也看不透天子的意图。那些作为过来人的自信心瞬间消失殆尽。
这是她再生以后,第一次失了方寸。
……
父母被赏赐的府宅就在皇城脚下,距离皇城只几步路的距离。天家人行动异常迅速,翌日清晨,她便被接进了宫。
申安国与孟氏随在辇车后跟了一段,不舍地招手告别。孟氏脸上挂着泪珠,哽咽着嘱咐她万事和气应对,与人友善。
她放下帏裳,心却有如跌入一潭死水,经不起折腾。
在那深宫之中,又如何能真的与人友善?
兰房殿也一如记忆中的样子。宫房占地面积虽不大,却由郑皇后打理得极为精致。尤其正殿。一道厚重的彩绘漆屏将前堂后室隔开,前堂分成了左右旁室和中间待客的中堂,后室再往里走一个台阶,便是寝殿。
右边的旁室便是申容往后大半年要学习的地方。
她由宫女领着安静入内,刚落座下没一会,一个身着苎布深衣的老媪便揭开了珠帘。
此人唤作叔衣,是郑皇后身边最受器重的宫奴。抛开前朝的那些个常侍郎不说,她在后宫奴人中的地位,可以说得上为首。
案几旁的油灯由宫女点亮,她伏身递上几捆竹简,全程默然,甚至连脸上都无一丝多的神情。皆数摆好以后,又安静地退居到了行障一旁。
才开了这金贵的口,“申娘子,您先自行将这些书读完。”
申容点头应下,表现得也算从容。
其实这里头的内容不用摊开,她也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但此刻却只能装作陌生地将其重新打开,低头仔细研读。
再过两天,也就该在这儿遇到那个让她痛苦一生的人了。
既然如何都躲不过命运,就起码应该不再重蹈覆辙,不再像从前那般天真浪漫,轻易地相信所有人。
隔日皇帝也来了一趟,好似半点不记得前日申容痴傻的样子。郑皇后也配合得快,笑着与天子提起,“阿容其实聪慧,短短一日就看完一小半了。问起来也皆能对答如流呢。”
皇帝就捻起长长的胡须,点头肯定,“与她父亲一样,朕不会看错的。”
帝后的夸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