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的申容,因为有前一世的经验,所以度量许多人的性子都可以说得上胸有成竹。只是令她想不到的,上一世她不怎么了解刘子昭,这会竟也能摸准他的脾性。
他果然没有过多为难,语气虽然是严厉的,可是说的话竟还带着关心。
一个天潢贵胄,一个大将军,对着一个不知名的小宫女。竟然很仔细地问了句,“你是受了欺负吗?大半夜跑这来。”
她垂眸思忖起了这话,忽而有些感伤。
从前往这阙楼上来,确实是受了欺负想回家,可这一世,她也不知道是为何。兴许是觉得那座申府已经不算是家了吧。
便一时间没有回答刘子昭的话。
那人也不恼,看影子似乎是转过了身去,“下次别上来了。这楼年久失修,很危险。”
说着,就领着身后的几人往楼下去了。
倒是也给了这“小宫女”自己回去的空间,不让她难堪。
她就伸着小半个头去看那背影,忽然觉得刘子昭纵然有大将军直来直往的气概,也有心细如尘的一面。对待下头宫奴还知道不摆架子。
要是换做旁人,恐怕也不会在意到这一层吧。
……
这事过去几日,宫中尚且没有流传出什么消息,金阳殿内也无人知道储妃深夜外出过一趟。往后又和从前一般,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日子是平平静静地过着。至于心底是喜是悲,那都是埋藏在心里的事。
所有面上都还是应有的样子,毕竟上头主人和和气气,笑容满面的。底下使唤的宫奴总不能背道而驰。
这么一直到皇家冬狩出发的前几日,元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进了金阳殿。后室里头申容正打着盹。茵梅斜了她一眼,一边碎步过来,一边拉着她往外头出去。
把两扇房门一阖,才低声问:“怎么了?”
“明生,我看见明生……”元秀话未道出,里头的主人已是醒了。声音不大,还带着些慵懒,却能听得明白人是清醒着的。
申容叫她们俩进去说话。
这日是个阴天,正值午后,窗外透来的光都和晨起日未出时差不多,就灰蒙蒙的。申容的寝居里头向来说不上通亮,窗牖都是开在北边的,刚睡下时又都放了帘子。现在就只余竹帘和窗边缝隙中透出来的几缕光了。
宫女们跪在塌边,仅有的几束细小光线正好打在她们圆润的膝头上。
元秀伏地了身子,将胸压着膝盖上,脑袋也垂了下去。许是上回被明里暗里警告过一次,后来她在申容面前一直不敢怎么开口,今日遇着事想说也是先把姿态放得很低了。
申容瞟过去一眼,不大喜欢她这副模样,却也还是轻声问,“你瞧见明生怎么了?”
元秀这才惶恐地抬起了头,“方才奴婢往少府过去领东西。回来时经过南边废弃的宫室,听着声不太对劲,就顺着寻到里头的偏房。那声,那声——”她猛地收住,瞧了眼申容,得到示意继续的眼神后,才接着往下说,“那细细嚷着的声古怪得紧。奴婢以为是有小宫奴们私会,做那不齿之事。结果推开门见是明生趴在一个男人背上磨蹭。那人奴婢也不认识,瞧着兴许是哪个宫里伺候的吧。”
储妃的帐中昏暗,熏炉里的烟再一弥漫,就更加看不清她的神情了。
却是一旁的茵梅先瞪大了双眼,这种事原先听也是听过的,只是不曾想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倒是头一回先听着话先臊红了脸。
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帐中才发出一声轻笑。里头的人却是先夸了元秀一句,“你个姑娘家的,胆子倒是大。”
于是这天晚上,明生就被唤进了金阳殿正殿内。
彼时屋中没有几个伺候的奴才,除却储妃身边两个颇受信赖的大宫女,再就是几个背景很是清白的小宫人了。
这么一打量,明生大约就明白是为何事了。
白日才被元秀那姑娘瞅见自己那事,现在弄这么一出,就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是主子要兴师问罪了。
遂“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头贴着地板正经认错,“奴婢有罪,望储妃责罚。”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还清楚自己死不了。毕竟他明面上是金阳殿的人,可背后真正的主人是太子。就算被杀,那也只能是死在太子手上。而太子会不会为这事处置他,且还不好说。毕竟太子素来待人仁慈,也是世人皆知的。
“这有什么好责罚的?”
明生想过很多储妃会说的话:或是勃然大怒——斥责他冒犯宫规;或是视如敝屣——唾弃他与男人厮混在一起……诸如此类将他训斥一顿、责打一顿,这都是正常的。毕竟他早年就因为这个,被人吐过口水侮辱、拳打脚踢过了。
他也早都看开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如今竟会得到如此平淡的一句话,仿佛她丝毫不在意一般。
明生在皇宫里伺候这么多年过来,其实也知道这样的事在高门贵族里并不少见。可是一般大家很少抬到明面上来讲,所以一旦被发现,上位者们的态度几乎都是统一嫌恶。哪怕那些同样爱好的男人们也是如此。
可眼前这个储妃她……
他顿时失了语。又听储妃很是同情地说,“偷摸着一定辛苦,若有相好。你何不早些来与我说?”
“奴婢——”他反应过来,猛地开始磕起了头。“是奴婢有罪。”
纵然感恩储妃不罚自己,可心里仍有些害怕,怕这主子是在说反话。毕竟自他被安排过来起,就没怎么在储妃跟前服侍过。大多数时候是有事叫了才过来,没事的时候就无所事事。
他可摸不准这个申储妃到底是个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