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梅就跪坐在方才田良娣的位置,将衾被给储妃掖好,轻言细语地汇报起田婉儿这两日的动静。无非是在屋中看书写字,偶尔出去也是随申容往兰房殿给皇后请安。还算是安分。后来倒是有想办法再往田家去过一次信,不过也就一次,之后就再没了。
她其实还有些不懂的,为何储妃要这般激怒田良娣,按理说能驯服到这个地步,已是足够了。难不成还要刻意挑事,逼得人家想办法谋害反抗,这么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主人的心思复杂,她们这些奴才也不敢多问。
随着火光的渐渐黯下,两个大宫女碎步退去。里头躺着的人却还未阖眼,手指点了点侧边的纱帐,在不知不觉中幽幽念了句,“还不够……”
这句话不算大声,但在安静的寝殿内,就是掉了一根针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守在屏风后的人又怎么能听不到?
元秀这时候已卧到前堂的矮榻上去了,是茵梅守着外头的。原本袭来的困意被打破,她猛然抬头。不觉回味起了这句话来,须臾间又好似明白了里头的意思。
是不是如若田良娣一直表现得这样安分守己,等日子一久了,往前的那些过错无人再提。兴许她一表现出个忏悔、可怜巴巴的样子,太子就就要被惹得回心转意?
毕竟田良娣的容貌确实上等,平日在外表露出来的样子也温柔客气。茵梅想,如果自己不是跟着储妃的、如果自己不曾知道田家背后欲行的那些事,她或许也不会憎恶田良娣,反倒还有一种天然自带的亲近感。
人性都是如此,就是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大多数人只愿意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就算知道了背后有多丑陋,可是对着这么一副美好的皮囊久了,不是真的忘记了丑陋,就是要选择刻意忘记了。
何况对于太子来说,还是面对着一个讨他宠爱的美人。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看,田良娣安静的时间越长,她们就越被动。
可要是逼得她自己不断露出马脚,那意味就不同了。左右金阳殿使唤的奴才都已经换成了她们自己人,就是丙舍那头也不例外。
田良娣要真想谋划什么事,她们也能及时知道、及时做好防备,事后要在太子面前再提上一嘴,便是让她自己把坑给刨深了。
储妃的心思,真是如此吗?茵梅下意识地伸直了身子,往那帐中看去。好一会才惶恐不安地收回目光。越经深思就越害怕。
申储妃的出身大家都知道,刚入宫时是什么样子她们也都见过。一个身量都还未完全长成的小姑娘,那时候笑起来就跟普通小女孩没什么两样。纵然起先就比旁人要聪慧一些,行事也圆滑。茵梅也只当有些人是天生聪明,再加上家里好教养,自然就能被养得这般有城府。
可如今这么一路看下来。她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若只是有一些城府也就罢了,可储妃好似又不单单如此。
她就像站在了这皇城之中最高的一处阙楼上,俯视着下头的所有。每个人的一举一动,背后要做些什么,哪怕之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她都能看得到,预测得到。
她的每一步安排,好像都是走在了别人的盘算之前。
这样的人,焉能叫人不害怕?
*
刘郢养伤这期间,太子宫也热闹。时不时过来两个人看望。
下头一些同太子走得近的侯王高官来过,帝后也来过,就连刘子昭也象征性地来看望过一次。
那日还正好,先是帝后过来的,刘子昭一到。原本打算走了的皇帝就又重新坐下了。
于是一出家庭温馨的好戏上演,郑皇后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格外热烈,比广华殿前花圃里的那些春花还要灿烂。
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不说有多缓和,到了皇帝面前,也总比上回在桓林山要好。
刘郢就不说了,他一向伪装得好,不论什么场合,对刘子昭都是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二哥”的叫着。刘子昭这回态度也终于软了一些,对着刘郢问了几句话。送了几瓶他在军队里常用的跌打创伤膏。
成帝在一旁捻了块酥糕,看似没参与这场家庭对话,实则默默听着。若是气氛一冷,脸上的笑就淡了几分;若是兄弟俩有了对话,嘴角就稍稍挂起。郑皇后虽坐在刘郢塌边,不与皇帝一处,但一双细长的眸子是时不时地瞟过去,观察着皇帝的神色。
若是与申容对视上,婆媳二人便是默契一笑。
这天家兄弟微妙的关系,大家都不曾摆到明面上来说,心里却都各自有着一把算盘。
申容其实还不算太清楚皇帝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只是单从上一世的结局来看,也看得出来他是多偏心刘郢的。如今这么一经感受,又觉得他对刘子昭也不是没有父子感情。或许只是想今后一个君,一个臣,就这么好好的相处?
郑皇后呢,不过是看重膝下哪个晚辈真心亲近她,能让她感受到亲情。所以必然刘郢更有优势。而刘郢的心思,就不要再是明了了,他要的无非是帝位。就从上一世刘子昭的下场来看,也看得出来刘郢的心有多狠。
至于这个刘子昭嘛,若说他就是个板直的人,眼下看来却也不完全如此。就算大多数时候不怎么亲近,但也会去给郑皇后问几回安。到了皇帝面前,更能放下往日冰冷,开口与刘郢说几句话,
但凡有伪装,就说明心里头还是有一些盘算的。
前朝党派争斗尚不明显,虽说刘郢也发觉了另有搅局者,但他刘子昭难道就一点动动储位的心思都没有?也不定然。就只看有没有在这个里头也安些计策了。
她眼珠子微微转动,又想到孟氏过世那段时日——心里的一股想法。
若是刘子昭做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