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六年的六月初,人到中年的郑皇后生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自大皇子刘瑾当年死于襁褓,多年来郑皇后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如今一有动静还是生了两个小皇子。
成帝喜出望外,将赵氏子一个取名为:刘权,一个取名为:刘思。
当日就上告祖庙,纳入族谱,于广华殿大邀宗亲祝宴。一番举动,恨不得昭告天下,与民同庆。
其实对于子嗣并不少——且已立了储君的成帝来说,再多两个小皇子也不是多欢喜的事。可不知上月他从哪里听来一则话,说是今年年中后宫若添皇嗣,乃是天降福兮,以延天子万寿无疆,以安国运其命维新。
便格外重视起了郑皇后的这一胎。
人年轻时还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到了中晚期,不想越发昏庸,前朝的事搅得一团乱,就是如今这样子虚乌有的话也能听信,奉为真言。
不过这样的话,又是谁传到皇帝的耳朵里的呢?能近身皇帝的就那么几个,一些个宦官和常侍郎们没胆子奉上怪力乱神之语;刘郢这个储君或是其他几个皇子亦不可能,也没必要。不然就是前朝一些受亲信的高官大臣们了。
可是是谁,有这个必要为了郑皇后的孩子进这样的言论?
申容望着奶娘怀中的两个小皇子,心中渐渐上升一个猜想,郑皇后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既肯犯险生下与赵金的孩子,自然就要做好万全措施的。
“儿子可保老子万寿无疆”这样的荒唐话,该不会就是她自己想办法传到皇帝耳朵里去的吧?
想着,她不觉轻轻一笑,仿佛一个看戏的局外人。说不准还真有这个可能,不然她再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毕竟成帝现在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若是当时听着这话觉得荒唐,当即就能处置了那人。
于自己没有益处的事,谁会平白无故犯险去做?
*
皇城处处正为皇后产下双生子庆贺祝颂之际,一则不好的消息却在月中旬悄然入了兰房殿。
那日申容刚好也在,头回见叔衣面露恐慌,六月的天里,回起话来身子还哆嗦。
她说,“宫外传来的消息,说赵优人昨夜喝了酒,不慎从酒楼高处摔下,落地——”叔衣怛然失色,惶恐地望了眼郑皇后,不知道应不应当继续说下去。
“他怎么了?”郑皇后从榻上起了身,申容忙放了铜碗扶住她。
听着这话多半也知道结果了。醉酒、高楼摔下。还能活命?能活只都是下半辈子半身不遂。
“头,头和身子都摔开了。”头一回,叔衣这个老媪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
却也不是为了感慨赵金的突然死亡,而是为这样凄惨而离奇的死状而感到害怕。就在天子脚下,长安城内最高的酒肆摔下去,连个全尸都没留。即便是没见着那场面,光是想想都够毛骨悚然的。
郑皇后身子骨还未全然恢复,自是经受不住,当即就昏倒过去。
可这段时间成帝又因为双生子格外关注兰房殿,屋中众人虽是慌了手脚,却也不敢大肆往外声张。
最后还是叔衣私下去请了和兰房殿走得近的贾太医入殿,才令气氛稍微放缓。
贾太医诊脉开过几道药,又嘱咐了好一些话。兰房殿内一时安静,郑皇后稍加好转,小半个时辰后转醒。虽无大碍,却只是哭,不肯说话,殿内一应人等都被屏退。
申容是守到傍晚才回金阳殿的。
太子这几日领着几个侍读玩伴往桓林山行猎去了,她并不担心晚上与刘郢相处。回来坐了一会,细细过了一遍郑皇后怀孕以后的所有事,每一个可疑的地方、每一个不曾深想的地方。
直到天黑,便让人去把明生唤了过来。
金阳殿正殿的门一关,里头只余储妃和三个宫奴。茵梅和元秀还都是守在前堂的,明生躬身行至后室,在储妃身前恭敬地伏下了身。
“我问你个事。”储妃并没有急着叫他抬起头。
这事其实她没必要一定要知道,可是她心中的疑惑点实在是太多了,又觉得非知道不可,若不是刘郢做的,她便也不打算知道是谁做的,可若是刘郢做的,当真是太恐怖了。
“储妃请说。”明生也很懂事地不抬头。
“外头死了个宫中表演的优人,姓赵,你可知道?”
话说完,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答。明生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又似乎是有一瞬想抬头来看看储妃的神情。
光是这样的表现,答案也是十有八九了。
申容却仍不死心地等着明生的回答、一个肯定的回答。
这时间其实也不是太长,期间只有细细的风声从窗棂的缝隙之中发出,安静的时候声音格外清晰,可一旦屋子里有人开口说话,就不能听得清楚了。
明生点了点头,下一句甚至都不用等她再开口问,就先提前说了。
“是殿下做的。”
声音一止,那令人胆战心惊的风声继续。申容闭了闭眼,“果然——”
那日郑皇后从含丙殿离开时,刘郢望过去的眼神就不对。是从那时起就知道了郑皇后私通的事?又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偏等着孩子生出来的时候杀?
她看不懂他的手段,只觉得好似有一股寒风吹遍周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暖的。先前感慨刘郢与上一世一样,其实还没这么大的感触,是因为他尚且在自己面前毫无掩饰。而今却是真正体会了一遭他的可怕。他早就知道赵金的事,可他一直不做声,甚至对待郑皇后依旧如从前般亲近,不忙的时候总会过去走动走动,甚至于也命人送过很多补养的东西。
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