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容才往金阳殿坐下,一口热水还没完全吞下的功夫,茵梅就上前来回话了——不过是出去了十来日,后院里也出了事。
“前日小玲姬身子不适,想让王良娣去请个太医。王良娣推说太晚了,让明日去。后来估摸着是小玲姬实在遭不住了,所以大玲姬自己出门去请的,可她又不认得路,不知怎么就走到西宫去了,又出不来,在园子里被困了整整一夜,清早被人发现冻死了。”
话落停顿片晌,茵梅的语气也轻轻颤颤的。
“奴昨日唤了任行恩来看,才知是小玲姬有了妊。”
后室传来“咚”的一声,是储妃手中的陶杯落了地,屋内众人一阵慌错,收拾了地上的水渍和碎屑,唯独主座上的申容好似一桩木头,就定在那半天没了言语。
良久,女儿家垂下的睫毛才微微一颤,止住了喉头的哽咽。
茵梅同样一慌,瞥了眼两旁,怕是方才的话没道清原委,才让向来沉稳的储妃失了神。就又膝行上前急急地说起来,“前日夜里王良娣原是要去请的,被戚子给拦住了,说白日去也一样,犯不着惯着那俩孺子,所以王良娣才没动。等第二日知道大玲姬死了,她也原是要去找王娘娘说的,戚子当时也给劝住了,因而这事暂时没传出去,只大玲姬的尸首被少府狱丞收了去,兰房殿里已经知道了,却还没派人来问过话。”
原来还不是王慧自己的主意,是这俩小丫头使的绊子。
申容闭眼沉思起来,心虚纵然不如方才那般,只是脸色仍旧不大好看,过了会才问起,“这第二回,戚子又是如何劝的?”
“让她只当大玲姬没去找过她。说要是这时候她去找了后宫的王娘娘,若被有心人瞧了去,反要觉得是她心虚,就更认定她的错了。这王良娣倒也听戚子的劝,真就守屋子里没动过。”
“那你唤任行恩进来诊脉,她又知道吗?”
茵梅随即摇头,“不曾知道,就是小玲姬现在也只敢躲在屋子里。”
听完话,申容就瞥向了窗外,瞅见廊下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一时又是沉默,寝殿内众人也不敢轻易吱声,下头跪着的元秀和人吉更是一动不敢动,过了好一会,才又听着顶上头的主人轻声说。
“成,先去小玲姬那儿罢。”
这第一个孩子,看来还是不能从她的肚子里出来了……
等入了小玲姬居住的宫室,申容的心态才逐渐平稳过来,说实话,一步步走到今朝,她对无关之人的生死早已是置之度外,什么大玲姬,她当真没那么在意。
哪怕是茵梅和戚子早已经给王慧挖好了坑,只等她回来给填上土了,也实难令她先得意起来。
她就面无表情地抚上了小玲姬的肚子。
你说,这里头究竟是男是女呢?要是最后生出来一个男孩儿,刘郢会是什么心情?郑皇后和成帝又会如何对待?是接给她这个主母来养,还是只存个名在她这?
毕竟国朝还没有过这个规矩——母未死,子就抱给主母养的。
申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那张脸上的神情实在冷得可怕,眼神些许空洞,底下又似藏着块经久不化的冰,就犹如一股寒风吹到屋子里,砭人肌骨。
深思过后,她抬头凝视上了小玲姬,就见这舞女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戒惧,双手不安的放在膝头,好似筛糠一样,连下唇都在颤抖。
一会怯怯地看她一眼,一会又迅速挪开了视线,就像生怕她会捏死她一样……
相比起田婉儿和王慧来说,大小玲姬在申容面前确实渺小,小得就如同一只蚍蜉,甚至这俩舞女入宫时都是没有姓名的,如今这名还是当时郑皇后随口取下的——就因为两个人脖子上各戴了串铃铛,年纪大的叫大玲姬,年纪小的就叫了小玲姬。
这样的人,她有什么好顾忌的?
就算最后当真是生了儿子,皇帝一高兴给她抬了位份,又连带着要赏赐她的家人,难不成这家子人里头——就当真有几个能抬得起来的?就能一朝爬到朝廷做官?然后建立自己手里的权利,来与她这个储妃抗衡?
又或者,能借着庶长子讨好了太子和帝后,同她一样——靠着自己左右逢源慢慢爬上来?
世上又哪有那般巧、那般轻易的事?
申容挑起半边眉毛,徐徐地将手收了回来。
“储妃,奴女不敢僭越,这孩子,这孩子是太子和储妃您的,奴女承恩怀上他,自知无能养育,今后他一旦出世,奴女愿意献上。”
“奴女一辈子都会守口如瓶,孩子只当您是他亲娘。”
“只求您留奴女一条命,奴女一定不会说的,求求您,求求您。”
小玲姬当真是被大玲姬的死吓到了,又或者说是被王慧当时的冷漠吓到了,她往申容的膝边爬过来,连连磕着头,身上的曲裾袍都是穿旧了的,几处透得能瞧见里头的中单,发尾也枯黄干燥,一通动作下来,盘髻散开,混着灰尘垂在脸侧,又是鼻涕又是泪水的。
这副卑微的模样,就仿佛是要把自己嵌入地里,只祈求申容能让她活下去——
要不是茵梅反应得快,止住了她几近疯狂的磕头,女儿家一张姣好的面容就该要破相了。
申容的唇边这才牵起了一点笑意,不过那笑细细看去也当真不像是在笑,只发出来的声音柔声细语的,好似还带着些许安抚。
“你怕什么,这孩子是你的就是你的,谁还能抢了去?”
*
在这座皇宫里,死了个孺子不算什么大事,但太子后宫有女人怀孕了,却是顶了天的大事。
申容走的第二趟,原是要往兰房殿去的,不想才出门就遇着王慧了。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