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意思,还是个官身?”他托着下巴,视线在他身上逡巡。“此般可是奉昭而返?可有圣意?”
李非境笑了下,神情暧昧,“仲公,莫要与他多做计较,快些提审罪臣才是。”
仲公的眼神还是粘在姚之陌身上,足有几息之久后,方才松口道:“来人,将罪臣汤从新提出候审。”
四名衙役抱棍而出,拢袖缩瑟道:“大人绕过小的性命吧,都是举头供老,低头养小的人,可怜可怜奴才们吧。”
李非境漠然瞥了一眼,并不做声。仲公稍有愠怒,尖声尖气道:“你们这帮奴才,说的什么不着边的话,我叫你们去押人候审,一个二个都聋了不成!”
为首的衙役苦着脸,欲哭无泪道:“可是,这尊阎王还在,谁却进的去拿人哇。”
仲公闻言一顿,扭头看了眼端坐着不吭声却杀气满溢的男人,“怎得?什么时候我诏狱拿人也要看别人脸色行事了?叫你们去就去,再有磨蹭,当心下狱伺候。”
四人叫苦不迭,看了看李非境,他似是一无所觉般一言不发,心知不得不去了。几人一咬牙持棒上前将姚之陌团团围住,狐假虎威道:“大胆罪臣,还不束手就擒!诏狱之内,岂容尔等放肆。”
“还不赴死?”狱卒大吼一声冲将上前,婴孩儿手臂粗细的大棒直奔那姚之陌的头顶而去。几在将落未落之际,姚之陌双目一瞪,抬臂格挡,随着咔嚓一声大棒断成两截,木屑洒了一地。
时间仿若凝了一瞬,姚之陌缓缓放下手,就是这么一个平常的动作罢了,却叫余下几人心神大乱,哭着叫着掉头往外跑。
仲公气得脸色一白,浮尘重重一甩挂在左臂,“何时狱卒竟怯懦怕死至此?那些个大刑何在?酷吏何在?李大人,自诏狱交于你手,这规矩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李非境似笑非笑,他面容阴鸷,飞眉横扫,双手皆断掌,幼时孤苦辗转在族群中长大,能忍常人不能忍,岂是寻常之辈?仲公为何来此,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仲公,非人之过,非刑之过。”他笑起来,慢慢道:“乃天之过。”
“大胆!”仲公厉声呵斥,双眼带红,“李非境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仲公稍安,且听下官一词。”李非境扫了眼静静坐着的姚之陌,他脸上的刀疤狰狞,却依然难掩那双又清澈又狠戾的双眸。这一点他最恨,姚之陌也是自幼丧双亲,寄养在军旅,吃过的苦自不必说,但直至此时仍一腔热血黑白分明,他如何能不妒忌?
“此人乃姚且将军遗孤,先帝曾下旨三许。”他顿了顿,继续道:“日后不论姚将军之孙做出何等大逆不道之事,许他声名不损,许他将功补过,许他一世善终。”
此等恩泽滔天,震铄古今。姚且将军至死都未曾一败,北朝富庶之地都曾有他的铁骑踏过。他与先帝之间,是君臣,亦是挚友。若非忠心耿耿,怎会将亲妹送进宫中,怎会将一家老小安置在京都,又怎会在圣上御驾亲征时,飞身挡住敌军流箭,最终血涌不止不治身亡。
一代名将,终是陨落。
那仲公想来只闻姚将军大名罢了,并不太知道他的地位。面露疑惑道:“之孙?”
姚之陌面露讥讽,一口白牙森森,冷冷道:“你一个残废,不知也是应当。”
仲公气得差点蹦起来,结结巴巴,声线尖锐吼道:“来人,快来人,快将这莽夫的嘴巴给我撕烂,我要亲手割了他的舌头。”
李非境抬臂按住他的肩,示意他冷静。可人言如刃,已割在他最柔软的嫩肉上,那种疼痛触及灵魂,令他忍不住颤抖。
姚之陌笑得灿烂,“拦住他做甚,怕我一掌打死他吗?宫里阉人这么多,何必在乎这一个。”
李非境击掌唤来狱卒将仲公公扶出去,他孤身立在姚之陌面前。这些年他醉心权术,已弃武多年,不似姚之陌这般行军操练从未落下过,只气势便已截然不同。而明明,最初是两个惺惺相惜,同生共死过的同袍泽友,不同的追求最终使得彼此分道扬镳,甚至同操戈室。
“不召而返,不像你的风格。”
“我为何而来,你不清楚?”
李非境笑了,很是不屑。“贱荆让姚将军费心了,愧不敢当。”
姚之陌捏紧拳头,牙齿咬地咯吱作响。“你还算是男人吗?她为了你不惜声名狼藉无家可归,你却污蔑她不忠,于心何忍?”
李非境摇了摇头,火光照不亮他沉沉的眼眸。“为何十年你仍是参军,你可曾反思过?为了一个骑兵顶撞上司大打出手,值得吗?”
姚之陌定定看着他,两人一别三年,这是重逢后第一次交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既然不爱她,何必娶她?不能佑她一世安泰便罢了,又何必非要亲手葬送她。”
“这就是你我不同之处,也无法再为挚友。若不娶薛花,我如何能回京都?能有今日?可薛家出事,我若不撇清关系,受了连坐此生再无可能。”他的笑意始终挂在嘴边,此刻有些瘆人,像野兽,更像恶鬼,红唇开闭,便是一个生灵被吞噬。
姚之陌眼带血丝,怒火中烧,但他捏紧拳头,强耐情绪。
李非境逼近他,挑衅道:“你不是来寻我报仇的吗?现在我就站在这里,为什么不杀我?”
姚之陌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后,慢声道:”不必激我,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与你的账自是要清算的,但不是现在。”
“许久不见,你聪明了不少。”李非境直起身子斜眤他,负手朝外走,“不论你背后是谁要庇护汤从新,都是痴心妄想。进了诏狱,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去。你也未必例外,何必受人利用呢?”
“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