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刚过了辰时,云景怡便听到侯府门口一阵阵喧闹声,听起来仿佛是往来不绝的客套话,从门口一直传到琼华阁,中间夹杂着老侯爷和夫人不停的道谢。
云景怡握着一卷医书静静坐在小榻上,心思却全然不知飞去了哪里。
沈星煜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京城中的这些门阀贵胄多多少少要登门拜访一番,毕竟如今镇北军还在沈星煜手中,京城中的这些人一年到头见不到他几次,如今他在京中,又立下军功,这些人自然不愿错过这个契机。
还真是会见风使舵呀,当初沈星煜中毒时各个府邸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被侯府牵连,如今倒是一片恭贺的情景。
倘若沈星煜没有活下来呢,倘若他真的死在北域茫茫大雪中呢?
这些人会不会一个个踩着镇北侯府的尸体,纷纷从中分一杯羹?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哪朝哪代没有这种令人唏嘘的往事。
幸好自己将他救了回来,否则,他日史书工笔不知又会如何记载这个为大靖朝常年戍边的将领。
云景怡轻轻翻了一页,窗子外传来“恭贺恭贺”庆祝声,不知又是哪家府邸前来恭喜镇北侯府再立军功,整个侯府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她将关注放在医书上的古方中,一抬眼,看到青鸾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手指沾着茶水慢慢画圈。
“青鸾,明日一早便要回苍梧山了,途中正巧路过你家,要不今日我们一同去集市上逛一逛,给你阿爹阿娘带些京城的特产。”
云景怡合上手中的书,站起身走到青鸾身边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别无精打采了,快年节啦,集市上一定很热闹,我们一起去集市上采买些东西带回去。”
林青鸾听到可以逛集市,顿时打起了精神,眼睛亮晶晶得,从衣架上拿起厚实的披风裹好,便同云景怡一起朝侯府门口走去。
趁着这一波拜访的宾客刚刚从抄手游廊朝琼华阁走过去,此刻侯府门口还没有什么人,云景怡携着青鸾飞快地绕过回廊,在门口闪了一个身便出了府。
当二人的身影消失的瞬间,这一幕,不偏不倚恰巧落在站在抄手游廊另一头的人眼中。
沈星煜正同年末回京的安平王寒暄着,算着时辰,阿璟此刻该睡醒了,便时刻留意着东苑的动静。
没想到他刚刚与安平王打个照面的功夫,便看到阿璟和青鸾悄悄溜出府,竟然没有带一个随身仆人。
趁着安平王与父亲嘘寒问暖时,沈星煜缓缓放慢了脚步,走到人群外侧,朝不远处隐藏在暗中的人示意一个眼神。
无人察觉的阴影中,几人立即心照不宣地朝云医师消失的方位而去。
……
今日是腊月二十四,还有几日便是大年三十,东市西市的铺子都准备趁着年节大赚一笔,无论是掌柜还是小二都铆足了劲使劲吆喝。
如云的幡子此起彼伏,热气在寒风中随风而舞,整个天都城都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云景怡拉着林青鸾的右手沿街闲逛,时不时听到路人提起,西边镇远门外不知道多少里处停驻了许多兵卒,将中间围拢的严严实实。
“听昨日一早从镇远门入城的人讲,好像是那位沈将军从西北抬回来的棺材,足足有一百多副!”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煞有其事讲到。
“棺材?一百多副?老天爷,也幸亏是这腊月的天,否则不知道那里面……”
“快打住!”
糖葫芦小贩慌张地捂住同他闲聊人之人的嘴巴,话音刚落,金羽军的巡防队便从街市上穿行而过,铁甲发出冰冷的碰撞声,渐渐走远。
人群给金羽军让出的道路重新收拢,小贩的叫卖声犹如鼎沸的茶汤,此起彼落,声声不息。
就在巡防队渐行渐远后,一个卖书的小摊子前站着两个姑娘,其中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杏核般的眼睛忽闪忽闪。
她挽着身侧人的手臂,看着卫兵逐渐远去的背影,朝身侧人悄声问道:
“景怡姐,方才那两人所说的是……”
“嘘。”
云景怡竖起手指压在青鸾唇上,朝她示意了一个噤声的眼神,天都城人多眼杂,一时失言便有可能引祸上身。
林青鸾才察觉自己的失误,慌忙抿住唇,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云景怡,眼神中皆是满满的谨慎。
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云景怡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想起她方才时不时看向那些糖葫芦,便走到卖糖葫芦的小贩跟前:
“小哥,糖葫芦什么价?”
小贩看到相貌如此出众的姑娘来买自己的糖葫芦,顿时脸红,挠着头支支吾吾道:“小得五文,大……大得十文,姑娘买的话给俺八文就行。”
云景怡从袖口暗袋中拿出十文钱,递到他面前:“劳烦小哥给挑一串,挣些钱两不易,都收下吧。”
小贩接过,从杆子上挑了一串最大最红的山楂果,山楂果外外面裹着厚厚的糖壳,映着晨曦闪着蜜色的光。
青鸾开心地接过来,咬了一口,沁甜立即涌入唇间,她刚想让云景怡也尝一下,口中的味道令她一阵失落:“哎呀,这糖葫芦上有蜂蜜。”
二人走回书摊,云景怡对其中一本看起来有些年份的医书略感兴趣,她从摊子上拿起,这本书封皮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翻开几页,里面纸张已经变得昏黄,有些地方脆弱不堪甚至感觉轻轻一捏便会化为粉末。
“小姑娘懂医术?”
摊子后的老人鹤发鸡皮,头发花白,裹着一身深蓝色棉衣,说话间正用浑浊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