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远远地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是这个时候能进来的,除了南昭容哪还会有旁人。
熟悉的身影沿着台阶一步步走近,九歌站在阶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柏舟手一横,一杆长枪亘在九歌和南昭容之间。
“我跟她说句话。”南昭容站在柏舟面前,目光没有一点躲闪。
柏舟没有任何回应,依旧纹丝不动。他本就话少,如今看着眼前的人,更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言。
南昭容看向了九歌,随后九歌拍了拍柏舟的肩膀,把他手中的长枪摁了下来,转身走进殿内。
南昭容刚关上殿门,回头便见九歌朝他扑了上来,拔出腰间的短剑就要往他身上刺。
此刻她已经急红了眼,来势汹汹,南昭容丝毫不敢懈怠,硬生生接下她一招,转身把她手中的剑打掉,随后将人扭住,按在椅子上。
九歌仍是不死心,死命挣扎着,对着南昭容拳打脚踢。
看她挺着大肚子,一番折腾下把自己弄得披头散发、筋疲力尽,南昭容心中的火气再也难以压制。
“够了,赵九歌!”他一双怒目瞪着她:“我有什么错!这皇帝他做得,为什么我就做不得!”
然而刚一松手,“啪”的一声,九歌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
“南昭容,你有没有心!”九歌质问着他,嘴唇在发抖。
“你有没有心!”南昭容眼睛通红,额上青筋暴起,狠狠抓着九歌的胳膊:“我是你的师兄!我们是什么样的情分,如今你为了他,要我死?”
“是!”九歌径直迎了上去,一步步逼近他:“我巴不得你现在就死在我面前,三千刀凌迟、五马分尸!”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南昭容脑袋发懵,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悲戚:“我有什么错!赵九歌我有什么错!”
“他不过是运气好,继承了皇位,可是我,我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我不过是伸手够到了自己眼前的东西,我有什么错!”
听他把柴桑的一生归结为运气,眼见着他声嘶力竭逐渐癫狂,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扭曲,九歌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如此的陌生。
乐安谷十年,他们在乐安谷一起生活了整整十年,可是眼前这个人,和谷中那个南昭容,有什么关系?
父亲曾视他为得意门生,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待他如亲子。而她,一声“师兄”,她喊了十年!
到如今,往事件件如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割磨。
“你也是读遍史书的人,普通人无家族庇佑,无功名傍身,走上王朝的中央,要多久,而你,用了多久!”
而如今,知遇之恩他看不见,不拘一格他看不见,他眼中,只有自己的攀爬。如果没有柴桑的助力,他怎能如此顺遂。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这皇帝,天下人人人都能做得,他能做得,你自然也能做得,不过是我,看不得你做。”
“你看不得又如何!”南昭容梗着脖子反驳道,他如今有兵有权,谁能左右!
“是,不能如何”,看着南昭容眼下的样子,她只觉得世事荒唐可笑:“他信任你,把柴昭托付给你,把大周托付给你,他瞎了眼!”
“不止他,我也瞎了眼,十几年前我父亲也瞎了眼!他当年就该任你饿死在乐安谷外!”
听九歌提起赵珩,南昭容身形一晃。
九歌艰难地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短剑,慢慢走到南昭容面前,她抚摸着短剑上的花纹,缓缓说:“这柄剑,是我十五岁那年,你送给我的及笄礼。”
纵使后来,她有了很多更锋利、更漂亮的剑,都不如这把趁手。这些年,她一直配在身上,甚至霁儿抓周,抓的也是它。
“我曾当你是亲哥哥。”九歌看着南昭容,脸涨得通红:“父亲走后,视你为唯一的依靠,可事实证明,这世上,果然人人靠不得!”
说完,九歌掀起衣袍,用剑猛地割下一个角,南昭容下意识地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割裂的衣角已然飘落在地上。
“你我从此割袍断义,此生此世,恩断义绝!”
南昭容的手垂在袖子里,地上的衣角,他想伸手去捡,却最终没有弯下腰。
他早该明白,自他踏出这一步,无论成败,在九歌这里,他就只有一个结局,和何梁氏一样的结局。
她和赵珩,根本就是一脉相承,这世上有的道理,他们父女二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明白。
南昭容走后,柏舟走了进来,看见满地狼藉,九歌坐在那里,浑身疲累。
“你这样决绝,不怕他……”
“他不会动柴昭。”九歌看着柏舟的眼睛:“杀了柴昭,他如何用仁义道德去蒙蔽天下人,如何去堵悠悠众口,如何让世人心甘情愿为他出生入死肝脑涂地?”
就像他当年面对城下的南亭山,纵使那人是他的父亲,为了他的名,也得往后让。
“若你想,我们可以……”柏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我们可以号召天下兵马进京勤王。”
九歌怔了一下,扶着腰,艰难地站了起来。殿内灯光昏暗,除了她与柏舟二人似乎毫无生机,她凝视着这里的一桌一椅,忽然间,潸然泪下。
这里是福明宫。
他们曾在这里,定下先南后北的安邦之计,他曾在这里为他十年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豪言壮语昼夜伏在案头,他曾在这里看着臣下为了施政方策据理力争……
可转眼间,一切成空。
他打下的江山还在,大周的改变也真真切切,可是这个人,永远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