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这回派了重兵。”他漫不经心地从笔架上挂着的毛笔尖上掠过,直至视线落在那一只小小的苏木毛笔时,眸色微微变化。
他正欲抬手抚上那支笔,侍卫又说:“那边听闻霖州疫病流传,想趁机下死手……一把剿灭。”他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虞植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原想摘下毛笔的手也停止了动作,不再看那支……虞小枝曾经送给他的笔。
那年她摔坏了皇上赏的极品苏木毛笔,竟哭了一夜。谁知第二天一大早便捧着一只崭新的毛笔,笑吟吟地望着他。
虞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那个无足轻重的画面,那个笑却狠狠把他刺痛了,在他心里长久的挥之不去,而后像是摆脱般狠狠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那个疏离的笑,嘴角勾起温和的弧度:“也不知这些小卒何需这么大张旗鼓。”
“大人,好像……有人在敲门。”侍卫微微蹙眉,侧耳确实听见虞府正门有敲门声。
那声音铿锵有力,像是运了全身的愤懑一下一下沉心静气地拍着那道府门。
“差人去看看。”
未等侍卫走出房,通报的小厮反而先来了。急匆匆地对房内嚷嚷道:“公子,外、外头有一个……”
“好好说话。”虞植不耐地对小厮道,却在听完他的话后,疑惑又震惊地愣在原地。
正门逐渐围了许多小厮侍女。又立马给闻讯前来的虞尚书让道。
虞挚方才同样听到了这个消息,他本是不信的,却在看见门口气定神闲敲门的人后狠狠镇住了。
门外那个老人眼神冷漠,像是在看一群做不了药材的害虫一样看着他们。手中执着一根份量十足的雕花木棍,直直杵在地上。见到终于来了的虞挚后,他布上皱纹的脸忽然勾起一丝不屑的笑。
“虞挚,你终于出来了。你还是像当年一样,道貌岸然。”
虞尚书神色复杂的凝视着这个过半百的老头,双唇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他带着几分疑惑,不敢置信的试探:“沈嵘?”
老人往前走了两步,“尚书大人还记得老朽实在不易,但如今老身可不叫这个。今日来拜访也不是为了找大人你叙旧的。”
虞挚面上染上怒意:“你好大的胆子,擅闯尚书府,知不知道这在宫里你早就被……”
“我已辞官许多年,不觉得你方才说的话可笑吗?若论起罚来,你自知比我好不到哪去。身为父亲把病重的女儿丢在院里不管不问,还真是你虞尚书会做出来的事。躲开!”
老人不顾众人阻拦,单凭一根木棍清出一条道,半威胁着问清了虞小枝的位置。径直往西院走去,背后还挂着一记小巧的竹筐,里面不知放了什么。
梨酒被忽然闯进来的老人吓了一跳,来不及阻拦却见他皱着眉隔着一块布为虞小枝把脉,而后用极其干净利索的动作从身后掏出些墨绿色的草,一样样塞进虞小枝嘴里。直到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方才罢休。
他自从多年前辞京离去后就再也没有医治过别人,更没有再看诊过。他原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救人了,却唯独救了他的混不吝徒弟。
梨酒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不敢说话,一时间整个虞府的人都围过来了,这还是这些日子以来,西院最热闹的一天。
“沈嵘!你好大的胆子,你早就不是御医了,现在有什么资格来我这对……”虞挚瞧着眼前的一幕气急败坏地骂道。
而那个老人一言不发,他虽多年没上手,动作熟练度却完全不减鼎盛时期,想来也是后来多年里从不曾怠惰的缘故。
他处理好她的要紧处,把气吊起来后才缓缓站起身开口,阴冷地望着虞挚慌张的眼睛:“你真让我吃惊,竟连基础的医疗都不做。你不想要这个女儿了?”
“你怎知我没请!可那些人……”
“还有,”
老人打断他的话,转身把裹得严严实实的虞小枝从床上抱起,这是常年锻炼爬山练就出的,并不逊色于往昔的臂力,竟被他平时的破衣旧衫隐藏的完全没叫人发现过。
他托着自己那徒弟,从虞挚身旁经过,“那些人的推脱措辞你虞尚书见的还少吗?不必在我面前假装。今日倘若她非我爱徒,我也不会下山医治。但你给我记好了,是你一步一步放弃自己亲女儿的,打今儿起她便没你这爹,我也只能堪堪当她一个师父罢了。”
“别以为她除了这个破院子就没地方去了!她有师父!”
虞挚气地发抖,“我说先前那些针啊纸啊是从谁那得来的,好的不学学坏的!就连父亲也不尊敬了。沈嵘,你当真是变了。”
虞小枝混沌之际将这些话一字不拉的听了去,竟是连苦笑都扯不出一个。
好不容易舒缓了一口气,她依稀看见身边的慎平,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师……父……”
众人的目光一下被她吸引过去,包括那个在人群里静静看着屋内一切,面无表情的虞植。这一刻他连平日的温和谦逊都没挂在脸上。
“我不想……待在这。”虞小枝苍白无力的说着,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看了虞挚一眼,然后将头别过去。
这就是最后一眼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梨酒觉得,她的小姐好像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慎平皱了皱眉,在离开前对虞尚书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倒是一直都没变,虞尚书。”
待到再也看不见虞府的大门,虞小枝才轻轻扯出一个笑,“谢谢,师父。”
慎平面色古怪的开口:“闭嘴,刚才给你吞了三味药,静下心想想是什么。草药、剂量、配法,认出来以前不许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