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于乐声中走上宝座坐定,晋武帝发话,宴席正式开始。
高台上,晋武帝眼底一片灰黑,显然近来沉溺求仙问道,亏空了身子。听阿兄说,晋武帝变得愈发慵懒怠惰,极度讨厌奏章和朝会。不知是哪个阿谀奉承的臣子给晋武帝出了个将奏章“留中”的法子。
这段时日,晋武帝不仅不再参加每日朝会,连各地上书的奏疏都托而未决,不予处理,任其自生自灭。
更出格的是,太后身体本不康健,被这么一气,如今的端午宫宴都未露面,仍还在行宫养病。而晋武帝依旧不闻不问地探求长生之道,离谱至极。
有时人猜测是几月前国本之争尘埃落定,太子入主东宫一事令晋武帝与太后产生罅隙。
谈到国本之争还得从先帝谈起。
当今太后还贵为宫女时受先帝宠幸,生下晋武帝。先太子被立储时年轻气盛,而先帝也恰好正值壮年。于是先太子等不及,妄图弑君篡位,闹出轰轰烈烈的东宫之变,最终被一杯毒酒赐死。
晋朝皇储建制规定,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先帝丧失嫡子,自然就轮到当时年纪最长的晋武帝继位东宫。
而先帝仙逝,晋武帝登基即位后,晋武帝抱着一时兴起临幸一名苏氏宫女,苏氏宫女后诞下一名麟儿,为晋武帝第一个儿子顾闻璟。晋武帝本不打算册封苏氏宫女,但架不住太后坚持,最后苏氏被封为苏妃。
那时晋武帝早已娶首辅司徒家女儿为皇后,因司徒皇后生下的儿子接连夭折,按照规制应该立苏妃的儿子为皇太子。
但晋武帝不喜苏妃,连带着厌恶其所生的皇长子,根本不打算立顾闻璟为皇太子,而打算立当时容貌绮丽、备受宠爱的舒妃长子四皇子顾淮之为皇太子,并将舒妃进封为皇贵妃,宠冠六宫。
然则,六岁顾闻璟的生母苏妃却迟迟未见进封。至此独占圣宠的舒贵妃母子几乎受到所有朝臣的唾骂,大臣害怕出现废长立幼这类违反祖宗规制、破坏国本的事情发生,于是纷纷上奏疏请求立顾闻璟为太子。
晋武帝只得一拖再拖立皇储一事,这一拖便是十六年,期间晋武帝与众朝臣多次发生激烈冲突。
就在几月前,在朝臣和太后的双向施压下,晋武帝终于妥协,正式册立顾闻璟为太子,顾淮之被封为宁王,封地扬州。
江晚岑看向同为宫女之子的顾柏舟,感叹人与人之间的运命真是奇特,顾闻璟因天时地利人和被加封为太子,顾柏舟却因触犯国本之争中晋武帝的逆鳞而受到无视。
那逆鳞不是归咎于他是晋武帝的儿子,而归咎于他是宫女的儿子。
她一想到离洛收集到的那些信息,心中情绪莫名翻涌。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到底是该多狠下心,才会在儿子诞生时不闻不问,甚至企图将其溺死。
即便是留其性命,也从不嘘寒问暖,任宫中太监宫女对其毒打虐待,任自己其他儿子对其欺侮,任朝中大臣的纨绔子弟以谩骂其为乐。
多年来也只有他捡到的硕风与他相伴。
众皇子其中以三皇子最为歹毒,寒冬腊月多次让顾柏舟浸泡在宫中御花园池塘的冰水里,只为看顾铂舟冻得哆嗦的滑稽模样;还让无人撑腰的顾柏舟为一些御寒被褥等寻常用品多次从他□□钻过;更甚至于令只想不饿肚子的顾柏舟与他养的犬抢食。
像是察觉到她的打量,他侧身俯下身子问:“岑儿,怎么了?”
“没事。”她忽地偏头,略有些慌乱地拿起筷子将面前小几上的菜一筷一筷夹到他面前的金碗中。
“你尝尝这个,松树猴头,口感咸鲜醇厚,软烂可口。”她忍住喷薄而出的情绪,清清嗓音,“这是抓炒里脊,肉质新鲜,外焦里嫩;这是鸳鸯桃花虾,选用扬州海里产的明虾,糅合蛋清和油,做成百搭的虾泥,入口鲜滑软腻。这是嫦娥知情,这是烧鹿筋,这是清炖肥鸭......”
顾柏舟忽地打断她,用左手拦住她夹菜的筷子,轻声道:“岑儿,够了,我碗里堆不下。”
闻言,她能感受到身旁一种炽热的目光盯住她,她不理会,瞬间埋下头进食。
边吃边用只有她和他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咕哝:“从现在开始你也不要说话,专心吃饭。这宴会本就无趣得紧,再不吃饱,可就真划不来。”
说来也巧,两个人在生活习惯上迥乎不同。她不喜欢吃葱姜蒜等这些佐料,顾柏舟皆来者不拒。顾柏舟饮食清淡,而她偏好重口,每顿无辣不欢。
顾柏舟每次用膳都要替她提前将菜中的佐料挑出来,现在亦然。
她拦住他的动作,“你自己吃吧,不用替我挑。”
顾柏舟凑近道:“无妨,你吃你的。”
女子纵使动作快,脸快凑到碗底,一副奋力进食的模样,可顾柏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尾的一抹红。
他想起方才女子视线的方向,心里冷笑:那死老头果真没白疼她,看到那死老头身体虚弱成这样,也只有她有所动容。
单纯成这般,早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两人之间简单的交谈在有心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有些世家子弟庆幸锦舒郡主与七皇子两人早已成亲,这样一来现在做牛做马的人就不是他们,而是七皇子。
看看七皇子那埋头给郡主挑菜的模样,真丢人!
又有些世家小姐艳羡锦舒郡主能嫁给七皇子,七皇子要相貌有相貌,性格又温良,能迁就郡主。郡主自身又受皇上荣宠,这不是无尽的福气是什么?
一些朝臣见此状,不禁感叹郡主和七皇子两人可能还真是阴差阳错的天赐良缘,这你侬我侬的光景难道是能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