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大狱窒闷阴暗,人在其中昼夜更替难以分清。
江晚岑适应之后,闲极无聊在牢房中来回小跑。
凌显靠坐在墙角的乱草堆上,声音恢复些气力,精神也没那么颓丧:“你倒是好心态。”
江晚岑调整呼吸,微微喘道:“先生不知,我这榆木脑袋一装特别复杂的事情就头疼,既然这些时日要困在这里,与其怨天尤人,让情绪困住自己,不如看开些。再说来,死可太容易了,这牢房如此坚固,撞上去,我分分钟魂归西天。”
凌显忽然笑声爽朗,难得的酣畅淋漓:“在这里,不想活的人死法千万种,不想死的人无非都是心愿未了。小丫头真是有意思,和你阿爹不一样。”
她唇角微勾:“我就当做先生夸我了,我和阿爹自然是不一样的。”
凌显意味深长:“你阿爹他啊就是想得太多,无茧自缚。当年我入狱后与他见过一面,他说定会为我四处奔走,救我脱离这樊笼。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短短一年之内他......算了,当年的事不提也罢。”
“您可知道我阿爹当年死得蹊跷,还望您能将知晓的事尽数告知于我。”她停下,望向那边。
凌显长叹一口气:“你阿爹来狱中的那日脸色苍白,像是卸掉了全身的气力。我问什么他也只是摇摇头,他说他打算不久去向皇上请求致仕,之后的事情你应该也清楚了。”
不出一年,阿爹远征西狄,于回程中暴毙。
凌显又道:“当年皇上废弛国事,听谗逐正,紊乱纪纲。谏诤之臣不敢言,倒是那些会溜须拍马皮的大行其道。不过那时,皇上至少还是上朝的。这社稷不知何时化为乌有。”
江晚岑不言。
锦衣卫大狱门禁森严,囚犯家属送入的物件必经数道检查,饮食衣物十不能得一。大狱原则上不允许探视,犯人一入狱中,便再也不能与家人相见。于是很多人入狱后,只能一年又一年等待奇迹的发生,若不幸虞死狱中,便狱家人不复相见。
倏地,牢门大开,两狱卒唤她起身,要带她到督捕房。她又一次穿过狱中的过道,昏昏沉沉。
不远处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和□□声,间杂着低沉隐忍的呜咽。
两狱卒见她步子放缓,对视一眼,了然:“郡主,这牢中皆是戴罪之人,有进无出,可鲜少有人像您一样,一来身份显赫,二来为您奔走的人比比皆是。咱们这狱中兄弟在此经年,免不得要找些乐子,大家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哀戚的声音渐渐近了,她路过拐角处,刑室的门大开,一个狱卒衣衫不整地提着黑色布袋包裹着一团腥臭的物体出门,嘴里直念叨着真晦气。
押解她的两狱卒亦是一惊:“没想到是个带娃的。”
江晚岑视线随着那个黑色布袋而去,心中惴惴不安,移回视线到刑室内,一片狼藉的画面映入眼帘。
林萧被反捆双手,剥光衣服,双眼被蒙,嘴巴被堵,满身红痕地躺在毯子中,身下延伸出的血迹赤红一片,房旁边一群人有的在理官帽,有的在扎裤子。
有的神色鄙夷,有的带着垂涎完美色后的餮足。
她听闻锦衣卫大狱的女囚犯生活凄惨,为了过活不得已委身于狱卒的也有,可怎么也比不上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和酸楚。
论谁也想不到案件还未开审,狱中这些畜生就先玷污了堂堂礼部尚书的眷属。
心中如刀割火烧般刺疼,像是手上的倒刺隐隐作痛,不拔不行。
两狱卒还没反应过来,只觉手腕上剧痛,押送的女子瞬间冲进刑室,拿下挂在墙上带有倒刺的长鞭,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果然,女子拿上鞭子的下一秒,鞭子如雨点般抽向刑室内众人,一鞭又一鞭,下手干脆利落。霎时,室内鲜血飞舞,哀嚎声求饶声经久不绝。
有的狱卒抱头鼠窜,有的在地上打滚,有的吓得尿裤子。室外站着的两狱卒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掺和这件事。
“谁让你们做的?”声音如地狱的索命阎王般冷漠。
刑室内的人没想到此事暴露在锦舒郡主眼中,各个人脸上表情千变万化,最终化为欲言又止的惊恐。
“我再问一遍,谁让你们做的?”女子歇斯底里地怒吼:“谋害已故礼部尚书的女眷和子嗣,你们该当何罪?!”
刑室内众人又是一抖,这礼部尚书的小妾自入狱没人来看过,听说尚书府的主母不怎么看得起她,而且镇抚来时说过这个案子皇上要求尽早结案,也就是说这小妾是必然会被定罪。。只是这小妾腹中怀有孩儿,完全出乎他们意料,谋害朝廷命官子嗣的罪责他们是担不起的。
可若承认是镇抚先下手,他们才一拥而上,最先遭殃就是他们自身。由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又是一遭鞭打,刑室内的狱卒皮开肉绽。
江晚岑鞭完,顺手将沾满血肉的鞭子扔到一边,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血迹,撕下一块身上的衣裳,矮身蹲到林萧身旁替她慢慢擦拭身子。
顿觉喉咙哽咽,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嘴唇终于忍不住哆嗦起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将身上的罩衫脱下盖在林萧身上,又用毯子将其裹好,吩咐刑室外的两个狱卒:“你们将她好生送回牢房,若再有半分差错,我让你们没有好果子吃!”
两狱卒忙不迭地点头:“是,郡主。”
她做完这一切走出牢房,身体像被掏空全部气力,独自一人摇摇晃晃地前往督捕房。
像有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待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所有情绪一瞬间倾泻而出,她蹲在地上,如一个夜幕降临后在山中迷路而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