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潇的“反口”一直拖到来年开春。
乌龙客栈要挪地方,就算有黎朔帮忙也是件磨人的麻烦事儿,黑龙寨这帮人出力可以,别的就指望不上了。再说人黎叔也一把年纪了,乌龙客栈的事是他自己支的摊子,他不好意思学家里长辈当甩手掌柜,只好事事亲力亲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连去高少怀那边卖乖的时间都少了很多。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原因。他刚和高姐姐说了自己不走,听完人家的往事又立刻离开,纵使借口说得再好听,也难免有反复无常之嫌,搞不好还要让她误会他是听了她的往事后反悔了想躲开她。旧恩怨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卓潇细细一想,觉得没必要为了赶这点时间惹得高少怀心里不快,不如徐徐图之。
况且他要说动裴玥,还得先查清楚那个“玄烛塔”到底是什么地方。
终于,待到山上的迎春花含苞待放,他这边万事俱备,高少怀悬崖救人折腾出的伤势也终于痊愈,在从黑龙寨搬回新的乌龙客栈之后的一个艳阳天的傍晚,他找了个借口和高少怀辞行。
骗人这种事,说得越详细破绽越多,未免露馅儿,卓潇干脆什么细节都没说。
“家里有事?”
幸而高少怀也不是个爱过问人家私事的,卓潇不细说她便也不细问,这一个冬天下来她早把卓潇当成了自己人,听完他编的借口只问了一句话——
“要紧吗?可需要我帮忙?”
“信上没说,大约不是什么要紧事。”卓潇一笑,“我头回离家这么久,除夕都没回去,想来应当是父母亲长思念我,就找个借口叫我回去见一见。”
高景行不善言辞,教出来的三个弟子也多少有些笨嘴拙舌。同门都没有这等嘴上“开花”的神通,唯二的挚友又一个端方守礼一个张狂桀骜,都不是爱说漂亮话的人,高少怀生平从未听过有谁如此直白地把思念二字挂在嘴上——还是用来描述自己的。
这小子就不害臊吗?她匪夷所思地想。
这句心里话一闪而过,她很快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身手不好,别自己走。”
“明日寨子里的弟兄们会送一批山货到东边镇子上,你和黎老先生就跟着他们一起走吧,等出了烟波山再雇人护送你们。”
感受到她直白的关切,卓潇十分受用的同时,也感觉自己胸膛里揣着的那颗“良心”正在隐隐作痛。
“就我一个,黎叔留下。”他轻咳一声,“弟兄们还没学会算账,乌龙客栈这头离不了人,我自己回去就行。”
这段时间包揽了乌龙客栈日常经营的黎朔刚算完账,正要过来和他俩说话,人还没走近就被自家公子一句话给卖了。这位不知经历过多少事、阅人无数的老人本想说什么,看看卓潇又看看高少怀,眼底冒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色,把要说的话咽回去,悄没声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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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回家办事”的卓潇孤身来到了沣城。
沣城地处东南,在烟波山里春花方绽的时节,此地却已是暮春。卓潇打马入城时正遇上一阵如烟细雨,整座城仿佛浸在湿漉漉的雾气里,他翻身下马,拨开眼前迷蒙的雨雾,看向头顶熟悉又陌生的城楼。
十二年、不,十三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卓潇是万万不愿意来沣城的,倒不是说这儿不好,比起贫瘠混乱的烟波山,八街九陌、百姓安居的沣城简直可以算是人间桃源乡了。
但很不幸,他对这地方有阴影。
压下心头盘桓不去的沉重情绪,卓潇寻了个老伯问路,牵着马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小酒楼。
他来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沣城是河东剑门裴氏所在。
“你来了?”
酒楼雅间里等着他的正是裴玥,作为一个生性纯良、家教又很严的姑娘,她完全不需要卓潇亲自反口——她自认理亏在先,根本没把卓潇的“不必如此”当回事,早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做点什么给他赔礼的。
“想好要我做什么了吗?”
她这么上道,卓潇当然乐得省心,他走进雅间,选了个离裴玥最远的位置在桌前坐下——人家江湖儿女可以不拘小节,但他是要守礼的。
三言两语说清了自己的来意,他隔着如意方桌看向裴玥,目光真诚、神情坦荡,是一副真心实意求人办事的恳切模样。
在他的注视下,裴玥一蹦三尺高,脸色煞白,连退了三步才站住脚。
“你……你叫我去找高少怀?!”她连连摆手,“你不是说你和她不熟吗?我还当你是个好人,你怎么这样害我!”
“我在乌龙客栈住了这么久,住着住着可不就混熟了。”卓潇笑得既热络又亲切,“高姐姐性情温良,人又体贴,长得还好,见她不是好事吗?”
温良体贴这种词和高少怀有什么关系!
意识到卓潇之前说自己只是乌龙客栈的客人可能是在哄自己,裴玥盯着他不说话,眼里的谴责如有实质,小刀子似的剐在他身上。
卓潇咂摸了一下,觉得这些“小刀子”刮在身上毫无影响,至少他的良心一点也不痛:“只是找她做一单生意,你去见高姐姐一面,请她出山陪你走一趟,求一件东西,这不就跟找人押镖是一样的吗?”
就算上回被卓潇点破了其中的古怪,裴玥这么多年的恐惧一时半会儿也没可能消散——毕竟她回来之后也暗中查过,当年的事情有没有隐情没查到,但高少怀刀下亡魂无数的战绩那可是实打实的。
迎着卓潇期盼的目光,她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能一样!
被押的镖物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