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裴演仍不转身,也不叫起,负手直直的站着。
和李若笠的猜测不同,皇帝没有大发雷霆。
做皇帝就像修行,裴演在位多年已经将功夫修炼的炉火纯青,早有一番不怒自威的姿态,底下人也从看不透猜不透他的心思。
看来皇上什么都知道了,也不必费工夫说些弯弯绕绕的场面话,索性直接和盘托出。裴道才保持着俯身跪拜的姿势:“是。”
李若笠看着裴道才丝毫没有向皇帝求情的意思,头都不敢抬:“回陛下的话,此事皆系微臣疏忽,没有及时察觉,这才酿成大错。请陛下治臣失察之责。郡主年幼,不知事态严重,还请陛下不要怪罪郡主。”
“没问你,你急什么。”裴演手上转着扳指,斜睨了眼李若笠。
裴演缓步走到裴道才身前,低头看着她:“带兵突围,于乱箭丛中取齐鲁必首级,裴道才你好俊的功夫!”
说着便从案上拾起了一本折子扔到了裴道才身前:“瞧瞧吧。”
随手翻开折子,其中一页赫然写着:六月五日,督运官李若笠抵灵璧城,镇阳郡主一同现身,藏于车中。
这本折子上一字一句地记录着裴道才到了定州大营的所作所为。什么时候到定州,到灵宝,每日都做了什么,李若笠又派谁来看守她。裴演都知道。
裴道才打小长在裴演膝下,漫长岁月里裴演对她的纵容从没让她明白什么是伴君如伴虎。
她是从小以才学智慧闻名的孩子,自然懂得现在平息裴演怒火的最好办法是低头认错。但她亦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她认为自己没有错。更何况裴演在她的眼中还是最可亲的爷爷,向疼爱自己的亲人坚持自己的观点并不算什么难事。
裴演盯着跪在地上眼睫低垂的裴道才,转身对伏在地上的李若笠挥了挥手:“你下去。”
李若笠弓着身子爬起,心惊胆战地从勤政殿退了出来,临了还擦了擦额上泛出的冷汗。
勤政殿正殿里,裴演和裴道才爷孙俩,一站一跪。
裴演虚扶着五足炉的铜握,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前线那是什么地方?杀人不眨眼,尸体堆成山的地方!一个不小心,连具全尸都没有,经验丰富的大将上了战场都替自己的性命忧心,更何况你一个女孩子家家。”
“你怎么能去前线!你怎么敢去前线!”
裴道才倒还显得冷静镇定。她双手交叠,对着裴演拜了一拜
“回皇爷爷的话,登州地动,天摇地晃,流民满城。广梁发水,洪浪滔滔。孙女曾经不怕,如今也不怕。”
庆徽元年三月的时候,袁府大房袁子迁,也就是裴道才的母家二舅调任北部登州,袁子迁邀请裴道才前往他下辖地界做客散心,十月裴道才刚到不久,登州十一月便发生了地动之灾,一时之间登州百姓流离失所,流民满境。
袁子迁身为州牧负责赈灾,裴道才也留到了府上帮助袁子迁,还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所有金银首饰兑成米粮,与袁府女眷一同搭棚施粥。
李若笠奉旨前往丰州下辖属地广梁境内的酄河治水,酄河大汛,原有的堤坝年久失修,被水冲垮,酄河水来势汹汹,两岸民田被淹,水中所含泥沙过多,影响民田耕作。
李若笠本想采用劈山分流之法,但工程进度过慢。裴道才小住登州期间认识了些有经验的农工,从他们口中得知了火烧山岩之法,便在回程路上改道前往丰州向李若笠献策,又在实地勘察中,在提出效仿古人,修建分水大堰,将水流分为内外两股,如此一来,来势汹汹的酄河便不再可惧。
她是有志向的女孩,在过去十四年的岁月里活得不同凡响。天赋,出身和皇帝的偏爱给了她可以像男人一样用自己的本事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错觉。
裴道才与寻常人相比,确实称得上一句临危不乱,经验颇丰。可在皇帝心里她已是被自己养的不知天高地厚。
裴演头发花白,早已不再年轻,年近六旬的他在孙子辈里最是疼爱这个精彩绝艳的女孩儿,她虽母家显贵,出身高门袁氏,可自幼没了亲生母亲,少了亲人关爱。任是如今太子妃是她小姨也不同,人心隔肚皮,终究不是亲娘,哪里敢保证太子妃待她能如同亲生一般?
“我看你是吃了老虎胆豹子心!你不怕朕怕,皇后怕,皇后她到现在还以为你在太子府养病,连太子府那边都是朕替你周全!你修水利赈灾和上战场能一样吗!”
“你碰巧遇上地动,身为皇室郡主跟着你舅舅赈灾那没什么,你遇到你师父李若笠治水跑去跟着他一起,你有才能,提出治水之策朕很欣慰。这些朕都没说什么,朕想趁朕还活着,你还没肩负起重任的时候,你还能过的自由随性点。”
正是因为武帝对裴道才没有过多约束,她才能看,能做其他女子都没看过,做过的事,才能磨练出来现在的学识眼界。
她见过有的百姓在地动之后,被压在房梁废墟下活活困死,有的百姓在涝灾时,连尸首都被冲的不知所踪。或许也有那侥幸存活的人,在灾中失了多年积攒的家业,连一口饭都吃不上。
不论是地动还是涝灾,亦或是别的灾祸,皆是生民之苦。
百姓不易,多是土里刨食,指着天过日子。
定州地处西北,多数土地贫瘠,难以耕作,定州百姓只能依靠一点种着耐旱作物的黄土田和放牧为生,生活更是艰辛。
好在有灵宝城,地处大绥,突勒,兀怙交线,便于商贸交易,百姓拿着农作物和畜牧产出前去交易,也能让日子好过些。可恨突勒贪婪猖獗,竟多次骚扰定州边界,抢掠牛羊财物,让定州百姓叫苦连天。最后更是将主意打到了灵宝城身上,妄图攻下灵宝,以这一城为据点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