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扔进了有温度的深渊里。
那种压抑,喘不过气的感觉压在心脏上,仿佛永远不会消失。
到底需要醒来多少次,才能回到现实里?
她疲乏地动了动手指尖,但是四肢的触觉不一样了。
她不再拥有脆弱的皮肤和四肢,甚至不再拥有思想。现在她只不过是一大团血管网络里的一部分,在血液鼓动之时听着外界的嘁嘁喳喳声。
“中央系统确实在自己恢复。但是这些支路我们从来都没见过……肯定是她身体里的血蜜遭到了污染。需要把她抽离出来吗?”
“抽离?你没看见她那副样子吗?!中央系统失控也好过抽出一具新鲜尸体……”
“不对,不对,血蜜有问题,她有问题……”
血流开始壮大,隔绝外界的声音。她转而认真审视自己:
不,她确实失去了身体,现在她漂浮在血管之上,冷漠地观察着它们遵循统一的规律跳动。
只有一点小小的杂音。
她一开始思考这杂音的来源,血管自动移开了,让她看见了一颗不规则的,跳动着的黑色卵鞘。因为这里温暖的红光,卵鞘边缘变得透明,其中有个软弱的生物在缓缓活动着身体。
奥黛尔感觉自己轻轻一碰,那颗卵鞘就会碎掉,连带着里面的生物一起化成血水。
“你好……?”
她不知道该叫它什么。毕竟此前它只能算作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还是她最不想要的那一部分。
卵鞘里的小生物摇了摇尾巴。除此之外,它还什么都做不了。
看厌了卵鞘,她掌控着新身体随着血管往上,和血液一路畅通冲破表面的障碍物。至此,她的视角又变了。
她在松软的雪堆孔隙里看见了天空的一角。除此之外,她的身体还多了很多个部分。有三对足,翅膀,尾巴,还有无数个吸收着空气中的燃料颗粒的气孔。张开气孔,稀薄的空气比想象中尖锐。有一些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盘旋。她不耐烦地一一屏蔽。
哦,对了,她是巴比龙。
巴比龙的肚子空空如也,新生的血管被饥饿感填满了。血管像她的触须一样繁衍分叉,寻找那些想要控制她的蝴蝶。
这些小生物很好捕捉。蝴蝶的翅膀尤其酥脆可口,像是稍微融化了的蜜糖和冰块,搅碎吞吃后就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它们的尖叫声更是让她胃口大开,急切地推开雪地,伸长了身体去猎捕剩下的那些。
真蠢啊。它们居然逃都不逃。渺小的独立思维在她的饕餮大嚼中毫无还手之力。
吃的越多,她的新身体也就越轻快。她抬起所有足,沿着雪坡滑下去,按照基因里的程序调整翅膀的弧度,招来冷冽飓风为自己送行。
当血管通向全身的那一刻,她飞了起来,衰朽的翅膀凌风发出嘶哑叫声。
了无生机的灰色平原上,熄灭的火山对她张开洞口,那些拖着翅膀的巴比龙都因为她的阴影而乱作一团。逐渐猛烈的旋风在她翅下产生,和天际初露的曙光混合成一派混沌燎原景象。
众多混杂的蝴蝶思维迎风反扑。它们不想靠近,却像被捕获的卫星一样被迫靠近她,脑内的疑惑不解,恐惧,茫然,如此种种杂糅在一起形成乱码般的信号。
奥黛尔这次能够对它们的信号满不在乎了,轻轻一拍翅就打碎了它们的思维。
她的视野不仅传遍全身,而且正在传达到其他巴比龙内部,传达到土壤之下不停挖掘的地下生物耳中,一直传达到没有生物也没有思维的深空。从这一刻起,土脉星上方再次被蝴蝶的信号所笼罩。
土壤里的采集机器出现了。它的甲壳被灰尘覆盖,内部却有大量鲜活的肉类。她召来其他巴比龙一起掀翻了它,用触须撬开甲壳吸取燃料。落跑的渺小鼠群不是她的目标。她记忆里还有一个储存着大量燃料的地点……
三三两两的采集机器闷声怒吼着靠近巴比龙,金属触角互相戳刺,双方都在尘埃中汩汩流血。她在同伴的保护下持续挖掘着,跟随记忆深入地下,想要找到那块在地底颤动的珍宝……
蜜仓。
她知道它就在发酵室的某处。
一只巴比龙被采集机器刺穿身体,翅膀划过地面,狂风顿起。保护圈被打破了,其他采集机器一鼓作气撕扯着被捕获的巴比龙,直到它伴随爆炸声碎裂成块。
绝不允许。必须到达蜜仓,饱尝那沉重的蜜糖。
越是接近蜜仓,她的思维越发沉重。采集机器带着倒钩的触角钉在了她的翅膀上,往后旋转拉伸。她不能再起飞了。不过不要紧,现在她根本感觉不到痛苦。
她仍然在挖掘着。已经变薄的土层里渗出红色液体,和火山里喷发出的熔岩相似。蜜仓的香味诱惑着她在危险中只感觉到狂喜。
几只采集机器一起咬住了她的尾巴,拖拽着她离开。满地碎裂的翅膀和外壳都同时被沾染上了蜜仓的香味,和火焰一起勾动火山。
现在没有势力阻碍她了。在惊天动地的自然力量面前,地面将被改写。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这也很正常,蝴蝶的寿命本来就短暂。她只是痛惜自己还没有看见蜜仓。
血液从破裂的血管里涌出,从她身体裂缝里流失,在地上聚成池塘。
她一路上攫取的养分,她的燃料……
火焰因为风向一变,亲吻到了巴比龙破裂后流出来的燃料。只是呼地一下,烈火蜿蜒生长至最盛,将巴比龙,采集机器,发酵室一起吞吃入腹。因为燃料而暴涨的火海不仅烤干了每一片迷雾,每一处土地,还顺着密集曲折的地道一路往下,舔舐干净最后一点可燃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