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径道窄而悠长,和以往走过的路并不太相似。只是二人许久未单独来过寺中,颇有些糊涂。
宋喜雨摇摇头,正要另辟蹊径寻找新路,忽然听到径道深处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狗奴才!”
随即哗然一声,似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花枝目瞪口呆,哆哆嗦嗦地扯着宋喜雨的衣角就要拉她走,宋喜雨却不甚在意,好奇地对着那处幽深之处探头探脑。
忽见竹径的深处走出一个人,只见此人一身月牙色窄袖压金线圆领袍,生的是清朗俊逸,右眼下一颗生动的朱砂痣像是致命的漩涡,勾得宋喜雨半句话都说不出。
此人正是温竺宴,他的额头上破了口,一直流到眼睛,平添几分凄惨。
温竺宴见到宋喜雨一惊,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毫无防备地撞见心尖上的女郎。
宋喜雨脑子很是活络,早就听说这山上住着当朝的太子妃娘娘,能在国寺这般肆意动怒的恐怕正是这位贵人。
只是眼前这人看着身份怪尊贵,没想到还会被太子妃娘娘这般训斥,瞧着这副好面孔都破了相。
“你是谁?”宋喜雨好奇问道。
温竺宴行了个拱手礼,“奴才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黄门,奴颜沾了血污,惊扰女郎了。”
原来是犯了事的奴才,宋喜雨眼咕噜一转,说道,“无妨无妨。你既然犯了事,不如和我一道上相国寺里去,美美吃顿素斋,等太子妃娘娘气儿劲消了再下来孝敬她老人家,必定不会再为难你。你瞧我这提议如何?”
温竺宴沉默了一会,应答道,“多谢女郎。”
“如此,你便带路吧。”宋喜雨心头一松,既然是太子妃身边的奴才,这识路能力必定是比她和花枝强上不少。
温竺宴瞥见了宋喜雨面上的愉悦,心里暗笑,原来是小女郎忘记了上山的路该怎么走,难怪会在这后山看见她呢。还知道蛊惑他给她们二人带路,真是个鬼机灵。
温竺宴自做上掌印以来,再没有给谁做过引路长随,不过当下被宋喜雨使唤,温竺宴并不恼。若是往后宋喜雨入宫,他恨不能日日伴她左右,掌印不做也罢,只做她一个人的长随。
春林初生,鸟鸣清越,阳光在树影间投下碎金,静影沉璧。
一片嫩绿葱茏之下,白衣男子衣带窸窸窣窣勾缠路径两侧的嫩草,沾染上青色的汁儿。他身后是藕粉色小衫的灵动女郎,二人一前一后,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踏青之雅意。
途缘溪径,宋喜雨唤了一声,“欸,小黄门,你且等等。”
温竺宴闻言驻足,只见小女郎从袖口抽出一条软绵绵的锦帕,踩着春泥走近河边,弯下纤细柔软的腰身,将帕子在河里荡涤了一番。
她给帕子绞得半干,言笑晏晏地对他招招手。
温竺宴缓步走过去,宋喜雨在阳光下几乎发光。温竺宴生平的谨慎,却在她面前莫名尽数瓦解。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宋喜雨,若是昨夜奋笔疾书的秉笔官看到眼前的少女,恐怕也会理解他一刻不停地处理政务的心情。只是若是被人知道,堂堂司礼监掌印大人春心萌动,觊觎日后皇后娘娘,内庭必定会掀起惊涛骇浪。
他心头滞涩,下巴却蓦地一凉,一条软软的帕子将他神志微拉回来,只听小少女莺歌似的声音传来,还带些微恼,“头低下些,宫中都吃的什么珍馐,竟然叫你长得这样高。”少女温香而柔软的帕子微湿,挠痒痒似地蹭。
他拢了拢衣袖,满脸歉意地垂首,口中郑重万分地说着“奴才之罪”,眼睛却毫无礼数地紧盯女郎,此般珍宝,他恨不能日夜顶在华丽的冕冠上,向天下昭示他的疯狂。
只可惜自己是皇权的脚下泥,怎能碰到她这天上仙。
“宫中珍馐都是贵人所有,吾等奴才只有跪地乞怜的份儿。”他浓密的睫毛压下,配着额角有些凝滞的血渍,如寒风中的锦竹般楚楚可怜。
宋喜雨瞧着他这副要碎掉的模样,疑惑地上下扫了此人一眼,这小黄门看着衣着不凡,言语间却尽是谦卑与可怜,违和感十足。她默默后撤了一步,平添几分警惕,语带疏离,“宫中也有宫中的好处,你仔细些言语,落了人口舌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温竺宴闻言面露感激,“多谢女郎提点,日后女郎在宫中若是见着奴才被贵人责罚,还望得女郎垂怜……”
宋喜雨将沾湿水的帕子递给花枝,甜甜笑着立在一边,人畜无害地软软应了声是。心里却在嘀咕,两人待会儿就要在大相国寺分道扬镳,自己一不会进宫二不会因为一个黄门惹怒宫中的无极贵人,哪里会有什么垂怜。
这小黄门如意算盘打得都要蹦到她的脸上,只可惜抱错了大腿。宋喜雨心中嘲笑,面子上半分不显,两个梨涡漾在粉嫩的嘴角,甜得像是含了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