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茹顺势看过去,顺手拿起锦盒,觉得眼熟,仔细想了想,发现正是那晚在门外遇见朱绩时,他拿在手里的那个盒子。
当时朱绩眼神闪躲,有明显的回避之意:“是母亲的旧物,我替她取来收着。”
孙茹按捺不住好奇心,打开了盒子,看到里面的丝帕和半截沉香。
她本没有什么想法,直到打开丝帕,看到上面绣的海棠花,
这让她不经意想起早些年的回忆,那时她刚嫁给陆逊不久,陆逊有些冷落她,无意与她圆房,她以为那都是战事害的。
陆逊虽是长子,但在他前面是有两位姐姐的,长姐嫁给了名门子弟顾邵,已病故多年。二姐还在。
孙茹作为陆氏长媳,逢年过节便要主持陆氏宗族的女眷聚会,一来二去,孙茹便和陆家二姐熟悉亲近了。
因为孙茹曾在陆逊的旧书中找到一纸残片,上面写着一首诗,最后两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令她尤为在意。
与她结亲时,陆逊已经三十三岁了,按说以他的年纪,和他这么出众的人品,以前从未有过婚事,这点就挺说不通的。
孙茹也不笨,直觉告诉她,陆逊就算没成过亲,也应该有过一段深刻的前尘过往,他心里极有可能,有一个不在一起,却无法忘怀的人。
孙茹时常想象,那是怎样一个女子,为什么没能嫁给陆逊,会不会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心里一直有这么个坎,在有次和陆逊二姐闲聊时,便忍不住向她打听陆逊年少时可曾有过中意的姑娘。
“夫君年少,有想娶过哪家的淑女吧?”
茶宴上,听了孙茹的疑问,二姐愣了一愣,当即就否认了,说从不曾听伯言提及,有过什么相好的姑娘。
“要是有,我们也不至于为他婚事操心那么久,他都多大了?才终于娶了这一房妻室。”
“那他为何迟迟不想成家?”
“二十岁之前,伯言都在复兴陆家,族里族外,大事小事都给他管,无暇顾及自己的婚事。二十岁始,他专心侍奉吴王,我们也曾劝他早日娶亲,可他总说不急,忙着建功立业,战事连年不停,他心系江东,婚事慢慢地就给耽搁了。”
“真是这样吗?”孙茹不咸不淡地说着,勉强接受了这种说法。
再后来有一回,孙茹去陆逊二姐家做客,二姐从衣橱取东西时,不慎掉出一块绣着海棠花的旧丝帕,孙茹帮忙拾起,惊叹那花样的绣工真好。
二姐说:“这是你那未曾谋面的婆婆绣的。”
丝帕是陆逊母亲的遗物。
母亲精通苏绣,出嫁前曾是吴郡远近闻名的绣娘,这丝帕同样的样式,母亲照着绣了四块,临终前分别赠给了四个孩子,留作纪念。
二姐想起:“伯言也有一块的。”
孙茹摇头:“我从没见过,许是他收好了,舍不得用吧。”
举着丝帕,二姐便拉着孙茹促膝长谈:“我们娘亲走得很早,她生前最爱海棠花,所以在我们陆家老宅,还留着父亲为她种下的海棠树。”
“很小的时候,伯言便在那棵海棠树下读书,后来我们都离开了吴县,但伯言每年还是会趁父母忌日回老宅看看,在海棠树下坐上一会……”
孙茹若有所思:“怪不得夫君喜欢海棠。”
现在的陆府也种了海棠,府邸刚赐下时是没有的,陆逊特意命人在他书房外添置了一棵海棠树。
他在府上居住的时间总是很少,但他似乎很愿意在那棵海棠树下独自待上片刻。
二姐告诉孙茹:“我记得娘亲说过,海棠明丽,却又不争春落俗,是忠贞、永恒的花。”
陆逊五岁丧母,母子相处的时光很短暂。但从他记事起,母亲便同他说过类似的话,并教导他,要做海棠品格的人。
她说:心志坚定,谦恭含蓄,韬光养晦,不争日月,那才是君子。
母亲的告诫,便随着儿时的海棠花,一同烙印在陆逊心底。
孙茹第一次知道,海棠花原来有这么深的寓意。
忠贞,永恒。
好美的字眼。
她神情有些呆滞:“若心上人非眼前人,忠贞反而是坏事了。”
二姐看出她对陆逊的过往有疑虑,有芥蒂,劝她不要多想:“伯言一向是最稳重的人,断不可能在婚姻上儿戏,既然娶了你,对你自然是感情忠贞的。”
可孙茹想的却是,感情忠贞的前提,是有感情。
她未必是刻在他情骨上的名字,对此她早已有心理准备了。
她和陆逊这些年相敬如宾,陆逊从不和她说这些,她也从不敢问。
她一直知道,陆逊是一个把心藏得很深很深的人,除非他想,否则谁也走不进他的世界。
你若想强行闯入,只会令他离你更远。
他性情温润,却又清冷。
像一块未被人温过的玉,总是寒冷的。
孙茹从海水般的回忆里苏醒,感到异常恍惚。
手里的海棠丝帕,和当年从陆逊二姐那看到的,分明是一样的。
然而眼前这块,却是属于姑姑的。
还有这沉香木……
她熟悉陆逊的习惯,知道他最爱的香是沉香,自她年少认识陆逊,就闻到他身上有淡雅的沉香气,很好闻。
婚后,陆逊每次在书房处理公务,孙茹也都会事先为他点上沉香。
所以,她能一眼认出,盒子里放的是沉香。
香木有被小刀削过的痕迹,看来是没用完剩下的。
虽然年份已久,香味淡了,但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