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信天翁成群。
古老的大船在即将到来的狂风天气中,顺着海浪漂动。
“风暴,左舷!”
水手们齐心协力将帆降下来,支起桅杆。
尽管如此,船身在狂风中被水撞击得摇摇晃晃,缆索差点从甲板上被吹走,船上的人随着船身的摇晃站不稳脚跟,只能尽力扶住身边的物件。
“糟糕,我的剑!”一个金发的青年焦急地扶着栏杆看向深黑翻涌的海水。
“卡尔,别管你那见鬼的破玩意了,快过来帮忙!”
骑士丢了他的剑,这真是莫大的屈辱。但此刻他们在不可战胜的大海上,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只能暂时放弃代表荣誉和力量的傍身之物。
名叫卡尔的青年骑士失望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卷携着沉沉黑云而来的天色。
距离风暴眼并不远的是一处风平浪静的海域。
戈斯温船长临时决定偏离航线,朝那处海域驶过去,暂避风暴。
*
平静的大三角海域。
海域中央的小岛上郁郁葱葱。
绫顿知道丛姜一开始就没在开玩笑。
被救活之后,他就说:“虽然侥幸活了下来,我的寿数也不会长。”
他反反复复强调死亡,让她意识到:生命力之花只能暂时维持现状,预言者口中的“命数将尽”是真的。
在短暂的时间内,仅仅她迈向他的那几步中,他就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勉强支撑着看向她。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及时接住倒下来的高大青年。
“丛……”她刚要说话,却被他打断。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目光如链条般锁定她:“安静。”
她喉口被堵住了。
他的身体已经近乎冰凉,依靠在她的怀里,像一块僵硬的铁,视线却一直不肯离开她的脸,极力睁开眼睛看她,像要记住什么似的。
“我们……会再见的。”
预言者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思绪像成群结队的信天翁一样一下子翻涌上来。
并不像他短暂的一生中所得到的预言那样画面杂乱。
画面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正如他逐渐涣散的目光用力聚焦在那个人身上一样。
[总算可以把我葬了,如意了吗?]
[预言成真。最终还是被命运困囿住了。心甘情愿,但又似心不甘情不愿。]
[我留下了不少手稿,你这个文盲给我去看……!]
[算了你不会看的,让缦代你看吧。]
[……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和我说话……不要就这么看着我。]
[想起来了……刚刚是我让你不要说话的……]
[……后悔了……]
[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一直紧盯着的那个人影散去了。
所有在最后一刻描摹着的眉眼淡出了视线。
碎片似的思绪最后一次清清楚楚地映入一片空白的意识中,然后像惊鸟一样飞散。
大三角海域的不远处,风暴即将来临,海面上凭借气流的动力在空中滑翔的信天翁盘旋着。
*
她回去找缦告知情况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
但是最后她还是找到那个正在翻看记录册的少年精灵:“缦。”
“……”他从已经增厚了好几倍的记录册中抬起头来,忽然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声音先哽咽了。
少年精灵从她的身上嗅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不是她的死亡,而是另一个人的死亡。
“丛姜先生还好吗?”他遏制住喉头的颤动,轻声问。
她走到他面前,轻柔地按了按他的额头:“别哭。”
“我说过,我们总会有别离的。”
他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眼泪。
桌上的记录册厚厚的一叠,由两块木板串联起来,岛上所有植物的速写都在其中,一页一物,有些植物旁已经写了名字、特性,还有一部分植物则保持着未命名的状态,空白的页面上除了一幅笔触老练的速写外,其余地方等待着有人来补充。
和记录册放在一起的是丛姜的随手涂鸦,一页一页,上面写着玻璃的制作方法、电机的制作、冰箱原理等半辈子都不会用得上的设计图和制作流程。
缦忽然意识到,这段日子他每时每刻都在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我要去海上,你去吗?”她问。
“请不要那么快把他扔掉……”缦从喉咙里发出低哑的请求。
扔掉。
她出神地沉默着,垂下眼帘:“……抱歉。”
她也不是那么冷血的人。虽然他们只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丛姜已然像她的家人。
然而,她还是要尽早把他下葬。
她没有冷冻设施,如果尸首发烂发臭会更难以处理。
她独自往岸边走去,缦没有跟上来。
她小心地把丛姜放在小艇上,坐在他旁边,没有开驱动,让小艇慢慢顺着海水飘。
夕阳西下,信天翁在海面上铺天盖地。
怎么会有那么多信天翁?
她扶着艇侧,看了一眼天色。
黄昏将海面映得赤红一片,水波不兴,本该靠风的力量上升滑行的信天翁平展双翅,在安静的海面上成群结队旋绕着。
小艇在漫天的信天翁群中穿越到了适合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