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换上黑色长袍。
他转过头看她。
“看我做什么?去谢谢缦。”她提醒。
他还是在看她。
她按着他的肩膀,把他的脸别向缦的方向:“快谢谢他。”
他的目光这才缓缓从她身上离开。
*
绫顿又去海边看了一圈,确定物资船还没有来后,唉声叹气地拿起织好的布匹。
经过昨天的那番经历,玄今天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不过看人的时候有点木讷,总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站直,手臂张开,”她命令道,“手臂伸直,不要佝偻着背。”
玄身体僵硬地配合完成了量尺寸。
丛姜身材比普通人类高大,几乎和成年精灵差不多,本来留给他的布料刚好适合给玄做衣服。
绫顿这个野生裁缝正在用划粉给布料画线,缦在一边看着问她:“绫顿是从哪里学的?”
她把划粉笔扔到一边:“大多数技能是在服役时学的。”
“服兵役要学裁衣服吗?”缦好奇。
“当然……因为训练,制服经常坏。”
不仅要在陆地上摸爬滚打,还要在海水中极限生存,带着浑身的装备和弹/药/箱连续踩水半个小时,军官还在岸上残酷地读秒。
玄站在旁边,他听不懂他们之间的人类语交流,因此只是沉默地站着。
她忽然话题一转,用精灵语道:“你呢?有想问的或者想说的吗?”
玄愣了一下,看她手上还在剪裁布料,也没抬头。
“是的,玄,我在对你说。”
他嘴唇动了动,却闷声不响,片刻后走开了。
或许是地牢生活让他不适应和别人的交流,她想。玄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惹出什么来,他让人捉摸不透。
玄独自去了岛上,在树林间徘徊。这里植物繁盛,就像精灵王国一样。
他停在一棵木棉树下,仰头看那些硕大的血色木棉花。
“木棉。”
他没有告诉她,但他确实有很多想说的。
他是乘坐着“木棉号”去那片大陆的。
木棉号上都是和他一样修习幻术的精灵,幻术先知传达给他们的神谕中告诉他们:如果要改变他们在精灵王国被通缉被压迫的命运,就得出海去寻找一卷古书。
但是木棉号遇到了大雾,被困在海雾中七天七夜,船上的精灵凭借着生命力活了下来,但几近绝望。
他们一起寻求神谕,船上的幻术先知终于在第七天告诉他们往哪个方向走,循着这个方向,木棉号果然走出了海雾。
木棉号出雾后,来到了那片生活着愚昧而古老的人类的大陆。
幻术先知需要人类作为祭物才能知道接下来的神谕,因此精灵献上了几个人类。但正是因此,木棉号上的精灵遭到了人类的追捕和残杀。
他双手抱住了头,脸上的表情显得痛苦而纠结。
木棉树高大笔直,铁骨铮铮,血红的木棉花点燃着光秃秃的枝桠。
混乱而漫长的记忆互相厮杀。
*
绫顿在木棉树下找到了失去意识的玄。
她想起之前在小岛上找丛姜的经历,纳闷:她在海上捡船,在岛上捡人,在异时空还是捡人回来,难道她的宿命就是捡人吗?
这是什么天生劳苦命。
她和缦在一边处理做好的火种球,她把木棉树枝处理成细小条,把它们做成火柴梗,并把这些带着香味的“火柴”放在便携木盒里,垒起来。
虽然这种火柴和普通火柴相差无几,但是它香啊,就算拿出去卖也得商量个好价钱。
在床上昏睡的玄忽然开口道:“九十岁。”
她把火种盒子放在一边,走过去:“你说什么?”
“我在回答你的问题。”玄支着手肘半起身,他的神志似乎清楚了不少。
她想起来了,之前他被麻绳绑着时,她曾问过他好些问题。
玄的精神状态确实有问题,在大多数时刻他是神志模糊的,就像森林里的野兽一样,恐怕是因为三十年的地牢生活,在那些时间里,他或者发呆,或者发疯。只有少数时刻,譬如此刻,他才是清醒的,像一个正常的高灵智生物一样会思考会交流。
“木棉号是我所搭乘的船只。”
“我们用了十个人献祭。”
她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不懂人类语,但却能用人类语清楚地喊出她的名字。
他:“听说过。”
“在哪里听说过?”
“那个吟游诗人叫你的时候,我想起在幻术先知那里听到过这串咒语。”
“咒语?”她觉得好奇。
她的名字和一串咒语的念法重叠了?还是她的名字变成了咒语?
他:“是的。”
她:“幻术呢?”
玄看着她:“现在,我忘记了怎么使用幻术,花神……我不记得那种感觉了。”
她:“真的忘记了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直视着她。
“那么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她问道。
玄露出迷茫的眼神:“我不知道,我好像不能控制自己。”
她想起他像野兽一样的生活。
或许三十年真的可以消磨很多东西。技能、理智、情感,只剩下本能。
她心有恻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