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很轻地握着我的手,眼神闪烁间我知道她发觉了手指粗糙之处是磨破发肿的皮肤。
我没有出声,她和我撞上这一眼,就像编织的谎言被瞬间戳破,灿烂的假象再也无法继续维持下去。有那么一刻狂涌而来的情绪冲垮了她无忧无虑的笑颜,也许是因为迫近的时间,也许是因为如今前无通路、后无归途。
女孩的眼睛变成了一对脆弱的玻璃片,它们像琉璃般晶莹美丽,又那么惶恐迷茫。
“我总是觉得……自己一直在错过。”
巨大的美丽生物在深海般宽阔的玻璃墙后缓缓游过,与我们擦肩。她的声音带着丝丝颤抖,好像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在倾诉,把心中积蓄娓娓道来。
“出生以来,旁人就不停说我是星浆体。于是我信了,就这么不痛不痒地活到现在。”
我并未言语,只是注视着她。少女娇小的身躯在此处深海间渺小,无垠的海水似乎重压在我们身周。
昏暗的海底世界里,明明是站在玻璃地面上,女孩竟然有些晕眩。呼吸仿佛也困难起来,就像她真的落在了深海里,只是一串被波涛揉碎的星光。
她又近了一步,把头靠在了我的胸口,就如同我在学校抱着她逃亡时那样。
“昨晚睡前,黑井认真和我道别了,”她闭上了眼睛,让额头贴在我白衬衫的口袋上,“她还和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她最后说,但凡我有一点胆怯,就来找你。”
我们相见两次,第一次只是萍水相逢,我为了保护她涉入战场,她为我送上祝福。第二次我成了送她上路的刽子手,说好听些,是陪伴她走这最后一趟旅途的伙伴。
也许因为第一次我成功了,少女在潜意识中竟然愿意依赖和信任这个寡言而存在感低至空气的透明人。
她的声音不安、踯躅,忽又转移话题:“那天之前,我一直不记得,爸爸妈妈死去的情形。”
“……”那天,果然啊。
我抬手搭在她纤瘦的后背上:“你当时看见了,才被吓到要逃走,坚持不让黑井去处理,要立刻派术师来解决问题的吧。”
也许是我的手给了她允许的信号,天内抬起胳膊,一把抱住了我。女孩的身形苗条四肢纤细,贴近后我又知道她很柔软。
理子的心跳很快,呼吸却很平静,惶惶中开口吐出什么话,听起来像一潭被风强吹起的死水。
“但是我发现,我已经不再感到悲伤了,也不会觉得寂寞。”她的声音闷闷的,因为离得很近,我听得还很清楚。
“所以……就算同化之后和大家分开,不管再怎么难过,总有一天悲伤和寂寞都会消失的。”
总有一天会消失的并不是曾经的幸福与快乐,而是悲伤和寂寞。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黑井告诉她很多关于我的事情,她知道我们相似,我也在四岁之时就独身一人,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监护人。
但我们的经历和性格都不同,我这张白纸在父母离去后就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无数人在上面乱涂乱画。只不过我也成长很快,轻轻一抖纸面,那些混乱的线条就全部滑落下去,只留下了认真雕琢的字迹。
她说的很对,她星浆体的命运让她一直都在错过,而想不清楚该怎么面对的她只是不痛不痒走到了如今。乐观的孩子决定劝自己释然接受这使命,劝自己为此感到自豪,劝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
而这两天的经历,她先是突然在家中遇袭,到了学校还没来得及享受最后一堂课、和同学完整的道别,就又被卷入刺杀。
我把她抱在怀里,用身体充当护盾来给她安全感,强大的特级伙伴也展示了轻而易举碾碎危机的恣意,小女孩终于放下心来。
可等过了风头,她又直面了绑匪发来自己唯一的家人被绑架的消息,连带着不吝啬到用生命守护她的人也下落不明。
好在系统压不住场之后也算变相干了件人事,没让这个小姑娘在那样的低气压下煎熬。
最后看尽世间美好,身旁都是本来素未谋面却很快就结交成朋友的善良之人。她还没有交到过小小社交圈之外的朋友,而这些新友人又要亲手将她送到终焉之地了。
她还是在错过。
“……”
我觉得,自己站回到了那间教室,回到了窗外夕阳被击得粉碎,玻璃屑满天飞舞的傍晚。
有人教会我那种爱。
忽然想说,凭什么你要道别呢?凭什么你要一次次的错过,把这个他人定义的、与你而言稀里糊涂的身份就这么挂在身上承受——你不是满怀对咒术界的敬意,真心敬仰天元大人才走下去的。
世界上困苦这么多,可为什么你要经历这些啊,你允许了吗?我不允许啊。
但我说不出口,我什么也不是,系统告诉我要袖手旁观,于是我把一切抉择都交给了最信任的主角。
现在她所依靠的,只不过是站在所有人身后的那道有没有都无所谓、锁在那里只是因为自己乐意的最后防线。
但我还是开口了。
“不要和我道别,今天不要,明天也不要。”
“等我亲自来和你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