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啾啾第一次跟他袒露心声。
他们之间总是横亘着他不愿提及的往事。啾啾不会知道,而他则永远不能对她提及。
沉默地听完,周呈睿这才知道,她口中的阿娘跟母妃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他揽过啾啾单薄的小身子,把她抱坐在自己怀里,这还是自襁褓抱过她之后,周呈睿第一次抱她。
他全身戾气早已退散,如今只是一个看着女儿痛哭却无可奈何的普通父亲。
方嬷嬷闻声进入室内,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啾啾,面露担忧。
“王爷,郡主这......要不让老奴来哄哄郡主?”
“不用。”周呈睿挥手示意她出去。
方嬷嬷得令之后虽是不愿,但还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周呈睿生疏地拍了拍啾啾的后背,好似第一次哄人,“别哭了,你那个阿娘就那么好?好到你连父王都不想要了?”
啾啾哭声渐弱,她嗫嚅道:“嗯,阿娘真的很好,我想给她做一辈子女儿。”
周呈睿没想到她还真敢回答,他讪笑道:“别人做梦都想生在帝王家,你倒好,偏想做那普通人家的女儿,也不知这林家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啾啾抬首看她父王面色一片淡然,知道他没有生气,于是继续道:“父王不知道,我阿娘性格可好了,我从没见过像她一般娇弱温柔的女子,她任何时候都是和颜悦色的,对了,阿娘长得十分好看,比之父王也是毫不逊色呢。”
周呈睿不以为然,世间脾性温柔颜色又好的女子比比皆是,算不得什么稀奇。
“父王不信?”
“没什么信不信的,你喜欢就好。”周呈睿将啾啾放在地上,她坐在他腿上久了,他腿麻了,急需下地走走。
“父王,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左右,等我看过皇曾祖母后能不能先回一趟翎雨巷?”
周呈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道:“为何?难道父王真的不如你那个阿娘?”
啾啾双手揪着衣摆,犹豫几息,最后还是决定坦诚,“阿娘下月就要生了,我想看着她平安生产,否则,我不会安心的。”
“她有家人,有夫君,你去凑什么热闹?大不了我派人去关照一番,你就不要去了。”
他不松口,啾啾也不气恼,只是继续道:“父王有所不知,阿娘和离了,我没见过她的夫君,也从未听她提起过,稳婆说阿娘怀的是双生子,哪怕小姨母医术高明,我还是害怕。”
“小姨母?”
“她叫林菀,是阿娘的妹妹,是位医术精湛的女大夫,就是她救的我。”
“怪不得。”周呈睿点点头,脸上终于升起了丝丝笑意。
“父王认识她?”
“不认识,只是听闻她医术十分厉害,难得又是一位女大夫,朝中有人向你皇祖父进言,想让她替你皇曾祖母看病。”
“宫中太医们大多不赞同,连你皇祖母也说此事冒进了,我却觉得可以一试。”
周呈睿故意说道。
啾啾秀眉微蹙,对此却不太赞同,太后的病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因为病灶在双.乳,所以外人并不知道具体她患了何病?
但啾啾与旁人不同,她在宫中来去自由,又时常出入太后的寝宫,早就知道太后所患病症为乳岩,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策,林菀去了只怕也是徒劳。
一个不好,恐惹祸上身,不见得是什么好差事。
“此事定下来了吗?”啾啾紧紧跟在周呈睿身后,看他又闲适地坐下来喝茶,自己也挨着他坐了下来。
周呈睿见她一脸忧思,遂不打算逗她了,“还没有,你皇祖父和我都还有顾虑。”
啾啾拍着胸脯,长吁一口气,嘴里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周呈睿看她这么在乎林菀一家也觉得新鲜,“你自己的姨母都没见你这般在意,怎么到了外人这儿,反倒如此上心了?”
啾啾反驳道:“不一样,父王没同他们生活过,若是你同他们在一起,你就知道了,不管是阿娘,还是姨父姨母小舅舅,他们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对家人特别好,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人用心珍重的感觉。”
“连我也比不上?”
“嗯。”啾啾不想说谎,那种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父王,你给了我生命,可我走不进你的心里,我们是父女,可我时常感觉我还不如你那些公务重要。”
“对不起,是父王不好,这些年忽视你了,啾啾再给父王一次机会好不好?”周呈睿知道啾啾无辜,他自己走不出来,却害得啾啾有爹跟没爹没啥区别。
她在王府里越来越沉静寡言,啾啾也曾期待过周呈睿如平常阿爹那般,疼她惜她,她从小没有母亲,心里渴望亲情,是他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啾啾没有说好还是不好,有些伤害常年累月地积攒下来,她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父女俩一时相顾无言。
忽地,又听周呈睿问起,“对了啾啾,你怎么知道我之前在松云县,是谁告诉你的?”
手中的暖炉没了温度,啾啾将其放在一旁的几案上,语气无波无澜地回道:
“没谁告诉我,是我偷偷溜进你的书房,看到了皇祖父给你的公文,知道他让你负责荣阳城周围几个州府秀女大选的事宜,误打误撞地就到了松云县,我并不知道父王三月时人在松云县。”
周呈睿了然地点了点头,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十分讶异,他们父女跟这松云县倒是十分有缘。
船只冒雪前行,一路北上,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在松云县靠泊过的码头就被远远甩在身后,只剩下漫天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