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被摔开,玉石间发出急促的撞击声。
周兴月憋了一肚子火,大半夜门被人闯进家里,任谁也会生气。
但当她看见姜佩兮时,便不由一愣。
她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
极为素简的袄子罩在身上,头发散乱披着。她面色苍白,唇色也淡,清冷的眉眼看过来,却仿佛含着许多怨恨。
但周兴月不知道她的怨恨从何而来,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周朔对规矩法度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周兴月贵为主君偶尔想放纵一下,都会被他用礼法的说辞一遍一遍重复劝诫。
她时常要有些事瞒着周朔,不然他会没完没了告诉自己:“主君,这不合规矩”。
平日里周朔事事顺着姜氏,周兴月并不意外,毕竟周朔是不愿与人争执的宽和性子。
但他那样固守礼节法制的人,竟然私自前往江陵。
世家间正规的拜访流程很繁琐,完整一套流程走下来需要一个多月。
不过流程也可以简省,只需两家主君书信确认。
可周朔半夜带着人离开建兴,这消息她第二天才被知会。
他竟然敢私自离开建兴。
私自离开建兴,而判为背弃周氏被杀的例子,周朔不是没见过。
她父亲为此曾大开杀戒,弄得建兴人心惶惶。
周朔是太相信自己呢,还是已经被姜氏迷昏头了呢?
周兴月还摸不清。
但无论如何,周朔私自离开建兴而不和她汇报,完全是她不能忍受的。
“周主君好大的定性,拿两个渡口的停渡条件都不能见您一面了。”
被怒火灼烧的周兴月一愣,她看向许芡问:“什么渡口?”
“自然是柴桑和奉节两处的渡口。”看着许芡怔神的模样,姜佩兮故作迟疑补充道,“怎么,许女使这都没和周主君说吗?”
许芡瞪大了眼睛看向姜佩兮,只来得及吐出一个“你”字便被再次打断。
“阿姐嘱咐我,此次回江陵于礼不和。若周主君不见怪,柴桑和奉节的渡口便向周氏开放。”
姜佩兮看着面色惨白下去的许芡和眼中亮出光的周主君,不由勾出悲凉的讥笑,这就是周氏费劲心思要娶她的原因。
周氏与姜氏同为八姓,但先辈的基业都在陆路上,水路极为缺乏。本来世家大族互通,周氏也不曾受制于水路,但后来周氏与掌控水路的崔氏交恶,与崔氏交好的世家便纷纷拒绝再给周氏供给河道。
崔氏与周氏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绝不肯开放河道,剩下手里有大量河道的便只有姜氏与王氏。
王氏贵为世家之首,根本看不起周氏这种根基歪了的主家。
周氏便想通过姻亲与姜氏拉近关系,好能通融河道与渡口,不使自己在水上无路可走。
结果他们花大代价娶到了人,想借着关系向姜氏主君洽谈水路时,姜主君却全然不理。
周兴月看向姜佩兮刚要开口,便见到她脸上懒怠与不屑的神情。
她挑衅地带着讥笑看向自己:“我在外头等了两柱香,请许女使向您禀告两次,也见不到您一面,想来周主君是看不上这两个渡口。既如此,我也不用去和阿姐说这事了。”
在这样巨大的利益诱惑下,周兴月只能压住心里的火气,勉强挤出笑:“佩兮这是哪里的话。夜深了,我起身慢了些,你不要往心里去。渡口的事情,是我和姜主君商量,还是……”
姜佩兮看着周兴月的假笑,她不喜欢建兴,她厌恶周氏的一切,或许早日离开才是解脱。当这个想法冒出来后,便怎么也压不住。
“不急,渡口的事,待我与子辕和离后,再商洽也不迟。”
周兴月脸上的假笑僵住了。
四周一时静下来,只有寒风吹雪的萧瑟声。
“姜瑾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周兴月冷眼看向她。
姜佩兮抬眼看向周兴月,不由笑起来:“周兴月,你我同为郡君,你没资格质问我,懂吗?”
当预设了最糟糕的情况后,她便平静下来,“姜氏虽地卑位浅,但在朝廷多年来也攒了几分苦劳,而今国母也是我姜氏族人。我要和离,你拦不住我。”
“你……”
姜佩兮垂下眸,不想再与她争论:“私回江陵是我的事,与子辕无关,你不必牵扯上他。你再怎么为难他,他也没办法阻拦我回江陵。”
周兴月皱起眉:“谁为难他了?”
“他从回来跪到了现在,这还不是为难吗?”
姜佩兮看向周兴月,却见她一愣,顺口而出满是诧异:“阿朔还跪着?我不是早让他回去了吗?”
她转头看向章何,语气满是迟疑:“你没和阿朔说?”
章何远远站在珠帘前斜靠着,秀气的脸上眼皮耷拉着,一副困倦的模样。此刻被问到才上前两步,露出愧疚的神情:“本是要去和司簿说的,但忽然来了事情,一打岔,便忘了。”
周兴月拔高声音:“忘了?”
她的面色变了又变,似乎想要发作,却忽然听见姜佩兮一声不轻不淡的讥笑。
周兴月的脸色彻底难看起来,看向外面飘散的雪花,不再与屋里的人争辩,向积雪的外面跑去。
许芡见自家主君就这样一身单衣闯了出去,连忙想要跟上,却被姜佩兮抬手阻拦了脚步。
她瞪向姜佩兮:“姜夫人这是做什么?”
“章公忘了,那你呢?”姜佩兮冷眼看向许芡。
“姑娘并未告诉我请司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