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又一年,三姨娘忧心得从人比黄花瘦直接变成了昨日黄花,苏常平进她房间的次数一年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
到了第五个年头,三姨娘那菟丝花般纤柔的韧性终于绷到了极限。对于死法,她千挑万选后,选择了吞金——可怜她妇人无知,其实吞金是一种非常痛苦漫长的死法。
只不过命运这东西,半分由不得人。那块金子刚送入三姨娘嘴里,她便哇地一声给呕了出来,随后干呕不止。她实在太难受了,早忘了寻死的念头,可怜兮兮地唤来丫头去给她找大夫。大夫一探脉搏,摸到的竟是一条喜脉。三姨娘听了这个消息后,先是呆愣了很久,很久之后,才失声痛哭起来,央着丫头去请老爷。
苏常平是个贪心的人,儿子从不嫌多。五年来,苏家一妻三妾的肚皮都没了动静,他着实郁闷了一把,还对自己某方面的能力暗暗生了一份难以启齿的怀疑。是以,一听说三姨娘怀孕了,他立刻眉开眼笑,欢天喜地。
彼时,他的家财已经不及五年前了,不过,他还是尽己所能地满足三姨娘的一切要求,把她宠得高高的,甚至盖过了风情万种的四姨娘。
只不过,这一切仅仅维持到苏求之出生的那一天。
三姨娘的身子骨孱弱,生苏求之时毫无疑问地遭遇了难产,她柔弱的性子难得坚强了一次,去了半条命硬是把苏求之生了下来,只是一听说是个姑娘,她那剩下的半条命也差点去了。
于是,柔弱的三姨娘在一夕间又从云端上落回了尘埃里。她不怨恨苏常平的重男轻女、薄情寡义,也不反省自己性子的缺陷,她把她所有的不幸都归罪到了苏求之头上。可怜苏求之,在娘胎里时就没有得到充分的营养,出生时又遭遇难产,先天甚为不足,好不容易熬到了出生见爹娘,结果,爹不亲娘不爱,她的破烂身子谁也不上心。要不是苏常平的正妻王氏贤良淑德,对苏家的血脉多少还有些挂念,每每年幼孱弱的苏求之被病魔带入鬼门关时她都会伸手找大夫拉一把,只怕苏求之早就夭折了。
记得苏求之八岁那一年,病得尤为厉害,眼见着熬不过几日了。王氏求着苏常平去找大夫,苏常平却只说救不起来埋了便是,王氏没了办法,暗地里托人往京畿苏求之外祖父那边送信。苏求之的外祖父从京畿快马加鞭赶来,将苏求之送往京畿,动用自己私人关系寻了太医,才捡回了一条小命。而这期间,三姨娘除了求神拜佛之外,没帮上一点儿忙。
这样子的环境下成长着的苏求之,沿袭了母亲的美貌和破烂身子,却有着比母亲坚强了无数倍的心性,也有着与苏家这群浑人相似的自私和完全不一样的寒凉。
伸手轻轻按在左腹上方,苏求之神色平静,吩咐苏多鱼:“多鱼,你先下去吃饭。”
苏多鱼担忧地看着苏求之按在左腹上的手,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苏求之一迈入三姨娘的房门,三姨娘便迎了上来,她的脸色苍白,一脸苦相,仿佛受尽了天下的苦楚:“求之,娘的心口又痛了。”
苏求之温温一笑,伸手搭在三姨娘的肩头,她身材高挑,娇小的三姨娘那戴满金银珠宝的头颅不过在她肩胛:“三哥又给了你什么妙方?”
她的三哥苏得丁是浑人中的妙人。自从苏求之支起这个家后,他便巴上了苏求之的娘亲。三姨娘是个渴望有人疼惜关怀的人,偏偏苏求之却是个冷心冷肺的人,是以,苏得丁那一套虚情假意到了三姨娘这里就成了雪中送炭。他为三姨娘找寻一个又一个妙方,三姨娘则想方设法为他提供金钱,好让他去“赚钱”。
对于苏得丁坑骗自己娘亲的事情,苏求之早就知道了,她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苏得丁的生母正是王氏。苏求之感念着王氏的恩情,是以,也就放任着苏得丁,反正,钱已经给她娘亲了,三姨娘爱怎么花,她苏求之并不关心。
提起妙方,三姨娘的苦脸收敛了一些,可怜兮兮道:“这么大个苏家,就你三哥是个有心人儿,要不是他,为娘只怕死了也没人管儿。”
苏求之依旧温温地笑着,未有任何话语。
三姨娘楚楚地眼睛里盛满了凄楚的泪光,颇有随时爆发的可能。
苏求之面上神色不动,心里却泛起一抹冷笑——她极小的时候就知道不哭了,因为哭了没用。为何她的母亲会以为这一招可以打遍天下?
在心里叹了口气,苏求之露出一抹无奈的神色,假装被母亲哀戚的面容打败:“三哥确实是有心人。这一次,三哥给你寻了什么方子?”
见女儿妥协,三姨娘的眼里多了一抹得色,急切道:“你三哥说,河边李渔夫捕了一条两百二十斤的青鱼,他说青鱼本就可以治心滞痛,二百斤以上的效果更是了不得,求之,你快快去帮娘买回来,别让他人买走了,哦,对了,现在天色晏了,记得打个灯笼。”
伸手用力按了按左腹,苏求之依旧温温道:“娘,你忘了,李渔夫住在河对面,夜里无船可渡。”
三姨娘的脸一下子又恢复了苦相:“那可如何是好,求之,你明天一定要早起,为娘的身子越来越差了,娘一定要吃那青鱼的肉。”
“好。”苏求之感觉胃部一阵绞痛,她的面容霎时雪白,没有余力再应付自己母亲的抱怨与娇求,苏求之简单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苏家在苏求之掌管后,已经恢复了大门庭的气度,如今每房都有专属的佣人,苏常平还又纳了三个美妾,唯独苏求之自己,却没有安排贴身丫鬟,出门时,身边也就跟着一个苏多鱼。对于这一点,倒不是苏家刻薄了她,是她自己习惯了孤独,不愿与人朝夕相处,分享身边事。
胃痛得厉害,苏求之踉跄推开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觅食。她蹙了蹙眉,暗自决定先睡一会儿,一切事情,睡醒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