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时,熹色侧身,被赊月拽到了莲台灯座后边。
裴元谨怔忡了一瞬,惊疑不定地回过神:“熹色,你还在怪我……”
他一想,自己干了那样过分的事,熹色是理当责怪,且不原谅他的。
自嘲和忏悔,无孔不入地往意识里钻,他差点呼吸不得,两只眼睛只顾望着熹色,仿佛说不出话来。
习惯了他这一副狗模样,俞竹晚真是没眼看,可又忍不住咬紧银牙:“郎君,你没看见熹色妹妹如今身上的绫罗,头顶的珠冠么?”
花厅之中,万籁阒寂。
长夏日的凉风席卷,堂下簌簌槐雪穿帘而过。
裴元谨呼吸滞涩,勉强打起醉眼,在朦胧的视线里,顺着竹晚的话,窥见昔前玉人如今一身锦衣,弱质纤纤地立在那处,便如同洛神临凡。
连周遭,甚至那双珍珠丝履下,都是容不得尘埃的。
突然想到绿腰宴那夜,她没随陈鸿铭离开,那时,裴元谨还抱了一丝希望。
熹色不是同别的男人走了,她只是逃了,逃离了这个背叛她,令她伤心的男人。
他还有希望,能将她追回。
可时隔几日,今日再见,却是恍如隔世。
裴元谨就像被从身后被人打了一闷棍,吃痛,要命的疼。一股渗进骨头缝里的凉意,蛛丝般爬满了他的皮肤。
他呆滞良久,最终,轻轻地呼出声音:“那么你来是——”
见了正主,熹色就不多费口舌了:“我来拿回我的身契。”
没有身契,她就算不得是一个完整的人。
裴元谨被她提醒,如醍醐灌顶。
是啊,熹色虽然走了,可她的身契还在我这里,这就是一根风筝线,我拽着她,她哪里也飞不走!只要我不松手,熹色永远便是我的。
裴元谨重新抖擞了起来,振奋精神:“你的身契?熹色,不是我不给你,只是当初我并没带到长安来,约莫是留在吴中了,你要拿回身契,只怕还需几个月回吴中去取。”
鬼才信他这番说辞。
榴娘一直不说话,就是在观摩情势,暗暗也存了几分私心,有意试探娘子对姓裴的郎君是否还旧情难忘,结果看下来,娘子是凛然无愧的,倒是这姓裴的,确凿是个伪君子。
他如此拖延时间,自然是不想给了。
原本他给不给无妨,就算娘子要不回来身契,郎君自然也有办法,但榴娘要吐他一口唾沫:“呸你这无情无义不要脸的东西,当初你要殿中监笑纳我家娘子时,你欢天喜地,恨不得锣鼓把她敲送出门,如今你倒有脸反悔了?你不心疼我家娘子,可有的是人心疼!我家将军要是知道你这么死皮赖脸,仔细拆了这间破庙,扒了你的皮!”
裴元谨被她拱起了火,竟回嘴道:“就算他再是厉害,熹色也是我的人!我不给身契,将军又如何,这里是长安,天子脚下,他敢为区区一个奴籍女子就藐视公理王法不成!”
当初柔情蜜意,现在也成了别人嘴里“区区一个奴籍女子”了。
熹色的心伤得透透的,把这人性也看得透透的了。
示意让榴娘不要为她出头,熹色道:“我们上门不是以势压人的,裴郎君,我的身契在你手里,你开个价吧,只要把文书还我,我重金酬谢。”
裴元谨听她语气口吻十分恬淡,仿佛已经放下了的模样,心下八分绝望,痴痴凝她半晌。
一口血沫混杂酒气刺挠地哽在咽喉里,进出不得。
她要是像泼妇上门来闹,甚至还让他心里好受一些,如今这么云闲风轻的姿态,裴元谨的心就像被她一举贯穿,疼得翻来覆去,搅和得血肉模糊。
“熹色。”
他痛苦地望着她,酒醉的脸失去了血色,惨白如霜。
“你当真不要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