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二人相识以来,莫清歌便是冰山一样的存在,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云橙从来没见过莫清歌受过这样大的打击,如此失态,几乎忍不住就想跳出去,紧紧抱住他的身子,只求能给他一点安慰。
但自己也说不清,是哪里来的一种不安,把她强行按在了原地,继续听那令人心碎的对话。
二人本就是发小,亲如兄弟,多年不见,却一直都互相牵挂怀念,如今二人相对,一个是灭门惨案的杀人凶手,一个是京城来办案的武官。
这还不算最残酷的,最残酷的是,如今那凶手说,他杀人全家,是为了那武官全家被杀之仇。
莫清歌自然不愿意相信,反驳蓝惊风:“我家里那天晚上……明明……明明是东厂的人……”
他声音嘶哑,似乎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窒息,说话十分费力,蓝惊风十分不忍,直接打断了他,替他把话说了下去:“你说的不错,东厂和我们,世世代代如同猫鼠一般,如果只是他们,原也无话可说,只是继续逃命罢了。但如果,有一个人,你当他是最知心的朋友,异姓的兄弟,结果他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了你,你全家因此被杀,那么这个人,是不是该死?你会不会放过他?”
莫清歌艰难地追问:“出卖我全家的人是谁?”
蓝惊风道:“就是那个曾大人。当年他和你父亲是最好的朋友,一同读圣贤书,整天一起吟诗作对,只是你年龄太小,不知道这些事罢了。”
莫清歌犹有不服气:“他作了大恶,你复仇也罢了,却为何要殃及他全家老小,甚至垂髫稚子?”
蓝惊风一声及其尖锐的冷笑:“你倒是好心,他为了自己的功名富贵,出卖朋友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朋友的全家老小、垂髫稚子?他以大恶对待别人,凭什么要求别人好心对待他?”
莫清歌无言以对,过了半晌,艰难地问道:“你深夜引我到这里来,是为了告诉我当年事情的真相,让我停止追查这件案子?我告诉你,办不到。”
蓝惊风眉头一皱:“这话从何说起?”
莫清歌忍不住气:“你深夜到悬棺下面的墓场祭拜,却一直不走,留在那里等我,明知我会再去,为何不承认?”
蓝惊风眉毛一扬:“你胡说些什么?明明是你闯进来找我的。复仇一事是我蓝家的事,并不与你相干。既然被你找到了这里,我一人做事一人承担。”
二人从见面起,谈话就好像跛子走路一样一瘸一拐,磕磕绊绊,一会儿好像心意相通,严丝合缝,一切尽在不言中,一会儿又仿佛各说各话,谁也不相信谁,完全合不上辙,到此时合不上辙已经达到了极致。
什么叫做是“蓝家的事”,不与莫清歌相干?
明明是为莫清歌全家被害一事复仇啊。
云橙听得脑袋发昏,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大祭司的悬棺之下,中了迷药进入了幻境,笔端仿佛又闻到了那股熟悉而又特别的杜鹃花香。
杜鹃花香……
她混沌的头脑中,晃动着一路追来时的情景,前面奔逃的白衣男子那古怪的轻功步伐,姿态看上去那么笨拙,步伐却又那么轻灵,简直有追风逐电之能一般。
……
忽然她的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极度的恐怖像一只冰冷的大手,攫住了她的心,她整个人都几乎被撕裂。
她赶紧从藏身之处跳出来,嘶哑着嗓子大喊:“大人,不要相信他,他是杜鹃!他是杜鹃!”
莫清歌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云橙一边喊,一边往前冲,二人的身子撞在了一起。
云橙差点被撞倒,被莫清歌搂到怀里,才稳住了身子,二人一起刀剑出鞘,指向蓝惊天,云橙另一只手中且捏着袖箭,只等他稍微一动,就出手,直取他的咽喉。
然而蓝惊风一动也没动,微弱的灯光照着他,一脸婴儿般的无辜:“这位姑娘,你说我是谁?”
云橙生怕莫清歌不信自己,赶紧解释:“大人不要信他,他在前面逃的时候,用的轻功虽然刻意遮掩,可是还是露出了痕迹,那是我金取门的独家身法,决计错不了。”
莫清歌从来都相信云橙的眼力,绣春刀往前递出,蓝惊风对刀锋视而不见,却因云橙的话而勃然变色:“照姑娘这么说,我这蓝月谷里还有别人!”
他话音未落,甬道之内传来一声巨响。
三人吃惊回头,几支明亮巨大的火把突然被点亮,照得他们睁不开眼。
空气中充满了松木燃烧的气味,木材燃烧发出细碎的噼啪之声,隐约夹杂着细小的破空之声。
云橙眼前一片刺目的炫光,多年训练的本能却不含糊,她一个飞身挡在莫清歌和蓝惊天身前,手中抖出一片乌金丝密网,挡住了几乎擦过耳畔的暗器,闻得一丝花香夹杂着腥气,知道暗器喂了毒,心里说一声好险。
又听得一个耳光的脆响,扇在一个人的脸上,接着一个男子声音怒斥道:“丫头,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这明明是个男子声音,声音如金玉交鸣,十分悦耳,语调中又带着一两分曼妙柔媚,明明是训人,却也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一个女子声音含着委屈愤怒:“师父,这死丫头杀了我妹妹,我如何忍得?”
此时云橙的眼睛已经适应了突然变化的光线,看清了说话的人是红袖,一听居然有人指控自己杀人,急忙辩解道:“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杀过人?”
一边说着,她一边把目光转向火把点亮的方向。
一个大铁栅栏,凭空出现在了甬道与地室的接口之处,铁条很粗很密,被关在里头的人决计逃不出去。
云橙真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