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橙自家是父慈子孝,她与父亲的感情亲密无间,一见王三官对父亲如此大的恨意,大惑不解。
王三官先对剩下的几个东厂番子吩咐道:“剩下这几口箱子,还有你们自己,赶快上去,上去以后告诉他们,赶快撤出去,还有一刻钟的功夫,留下的人只能喂蛇。”
那几个番子看王氏父子突然反目,都惊在原地,看得不亦乐乎,此刻被王三官提醒,这才大梦初醒,赶紧七手八脚,连箱子带人,全都上了绳子。
王三官眼见绳子上的人转眼升到了半空,再也听不到底下说话,转过脸来,对王世雄嘲讽道:“这些东西你想了这么多年,如今一箱箱的,我都让你看过了,看过瘾了吧,你老人家毕生心愿得偿,可以瞑目了。”
王世雄好像比云橙还要大惑不解,问道:“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如此恨我?”
一听这话,王三官仰面朝天,一声长啸,啸声在黑洞洞的山腹之中回荡不已。
半晌之后,他低下头来,眼泪从面颊之上簌簌而下。
他面颊如玉,泪珠晶莹,在灯笼火光的照耀下,如同芙蓉带露一般,把云橙看得呆了。
杜鹃对王世雄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问我……你居然还问我?你害得我身受如此大苦,你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王世雄终于惶惑了,眼中露出乞怜的神色,嘴上也放软了腔调,开始套近乎:“儿啊,到底是什么事啊?为父倘若有对你不住,往后尽力补偿你,也就是了。”
杜鹃仿佛被激起了全部的恨意与愤怒,每一个字都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你送我去金取门学艺,那老匹夫……那老匹夫……我当时手无缚鸡之力,被他囚禁,我写信给你求救,你却说,成大事者不必拘泥小节,竟然对我置之不理。”
王三官想起当年苦楚,泪落如雨,继续咬牙切齿说道:“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自救,身受两年炼狱之苦,终于学艺有成,刺杀了那老匹夫。”
在杜鹃入门两年之后,金取门四分五裂,老掌门被害身死,云雀逃亡隐居,这是云橙在查这几个案子过程中,一点一点拼贴出来的事实。
只是,老掌门究竟是被谁所害,金取门因何分裂,云雀又因何出逃隐居,云雀对此只字不提,甚至对着闺女扯了个弥天大谎,说金取门乃是云家的家传门派,世代单传。
此前云橙一直想不通,爹爹为何要撒这个弥天大谎,直到如今,才彻底明白了。
王世雄听到这里,已经是面如死灰。
虚伪狡诈如他,竟然也找不到一句说辞,可以为自己做的恶做个辩解。
他儿子冷笑一声:“如今,轮到你了。你这一生,其实心里只有这一点东西,从来没有任何人,我就是要等到这批藏宝找到,叫你亲眼看着,眼睁睁地看着,你想了一生的东西,它根本不属于你,你永远也得不到。”
杜鹃说完这一番话,连声冷笑,面上笑容仿佛极度的欢欣快意,同时泪水不绝,滚滚落下。
这大仇得报的一刻,究竟是喜是悲,恐怕他自己也是分辨不清。
云橙耳边嗡嗡乱响,心中连声叫苦,完了完了,这回彻底完了。
这样的隐秘之事,他毫不避讳地讲出来,显然是将自己和莫清歌当成了死人。
王世雄此时又缓过一些精神,作出一副可怜相,哀求道:“儿啊,千错万错,都是为父的错,你先饶过我一条老命如何?”
一见杜鹃根本不理他,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王世雄马上换了个嘴脸,怒骂起来:“逆子,就算千错万错,我也是你生身之父,生养之恩大过天,你这等忤逆,就不怕天打五雷轰?”
杜鹃这才露出恶毒的笑意,悠悠说道:“吴孟唅跟你交朋友,你害了人家全家,曾庆正跟你交朋友,你谋算摆布人家成了杀人凶手,为了这一点废铜烂铁,你卖了亲生儿子,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算天打五雷轰,也得你这样的人先来。如今只是罚你一个万蛇缠身,已经很便宜了。”
杜鹃说完,身子凌空,去抓从上方洞口垂下的一根绳子。
跟王世雄一起中了蓝惊风迷药的,还有两个布政使衙门的衙役,原本应该都熟悉王三官,是以一直没有慌,此时见父子二人彻底反目,王三官要扔下他们,二人才慌张起来,乱喊乱叫:“少爷饶命,少爷救命!”
王三官不光是没有回头,连满头垂肩乌发的发丝都没有波动一下,仿佛这二人根本不是人,而是废弃的物件,径直伸手抓住了绳索,身子飞在了半空。
此前,他为怕那杜鹃花粉沾身,引来蛇患,早就脱下白色真丝鞒的外衫,里头仍然是一件雪白的丝绸软袍,那绳子他只是借一下力,随即放开绳子,足尖在山石上点了几点,在黑漆漆的山洞之中,宛如凌波仙子一般,片刻之后便失去了踪影。
云橙心中忍不住赞叹,这人天生奇才,金取门的轻功竟然能练到如此境界,可惜身世遭遇,也是太惨……
杜鹃这一全身而退,唯一垂下的那根绳子被收起,洞口原本明火执仗的灯笼火把迅速消失,人声和脚步声迅速消失。
地底下,原本两个衙役来的两个大灯笼摔在地下,如今熄灭了一个,剩下一个。这一点点亮光,在黑暗空旷的山腹之中,显得分外的孤寂可怜。
云橙试了试,还是连根手指头都不能动,这王世雄下来的时候,因是个外行,释放迷药的剂量实在有点大,怕是等那些蛇下来之后,她和莫清歌还是动弹不得。
她柔声唤了一声:“大人。”
莫清歌答应了一声,语调也是温柔无比。
二人虽身不能动,却都明白对方心意。
看现下的情形,已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