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济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妹妹在订亲后的第二天清晨便香消玉殒了。
他哀痛欲绝,想冲到准姑爷家里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传信的小厮告诉他——曹无移也死在了自己房中。
永熙十八年,温济和第一次在钦天监见到曹无移。
“你就是新来的灵台郎?”
曹无移生的一张清俊面孔,举手投足颇有文人雅士的风骨:“是,下官曹无移见过监正。”
可巧了,这位温监正最讨厌眼高于顶自认清高的的文人。
钦天监八百年没进过新人了,偏偏上周那个贵妃的表弟被人从中官灵台郎的位置上拽下来了,这小子又无缝衔接的顶了上来。
温济和反正是不信他如面相般干干净净。
谁家好人来钦天监这腌臜之地啊?
“灵台郎掌候日月星气,分春官、夏官、秋官、冬官、中官灵台郎各一人。你初来乍到便接手了中官,管理四季灵台郎,不知能否协调得当?”
曹无移像是没听出语中敌意,以为是上司对自己的期许,一本正经的答:“下官通晓天象观测,定能担任此职。”
真好,吏部给钦天监送了个书呆子。
温济和戒心消了大半,挥挥手让这个愣头青去自己的岗位任职。他百无聊赖的捧起热茶,心想这小子最多呆半月就得“自请离职”,不,最多七天。
“新来钦天监的那个姓曹的小子是什么来头?怎么也没听你说就空降到了中官?”温济和没等他哥进门便开口问道。
他哥——准确来说是他父亲认的干儿子,温敛抑一脸疲态的跨过门槛,没精打采的应付道:“不过是个平民出身的穷书生,往上找三代都跟权贵沾不上边。他父母死的早,受京西通灵观接济长大的。他今年科举考的不错,又赶上贵妃一家被牵连,踩了狗屎运被分到你那钦天监了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
“啧,调到御前还真给你长底气了。”温济和抱着胳膊面露鄙夷,“再怎么风光不也是个阉人吗?要没有温家的扶持你现在还在辛者库刷便桶呢。”
温敛抑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自己那丝毫没有“弟恭”精神的弟弟:“是啊,温家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二人四目相对,久经官场的眼珠浑浊的像几汪污水。都是人精,互相利用罢了,那有什么兄弟情义。
温济和心中烦躁,一言不发的愤愤离开,决定回家看看俏皮可爱的妹妹排解坏心情。
“哥哥!”一身浅粉软烟罗裙的豆蔻少女从屋内跑出,如同一朵娇嫩可人的桃花落进她兄长的怀里,“哥哥快进来尝尝停儿做的桃花茶。”
谁能拒绝这么可爱的妹妹呢,温济和心情瞬间大好,笑着伸手揉着她软软的发髻跟她进屋:“如今盛夏时节哪还有桃花啊?停儿可别骗哥哥。”
“怎么会嘛。”温停儿笑嘻嘻的拉他坐下,转身去屏风后端茶。
温济和环视妹妹的房间,处处透露着这个年纪少女的天真烂漫,照理说他是不该进来的。
温济和是正房所出独子,但正房主母难产身亡,他从小是姨娘抚养长大的。姨娘是他父亲当年路见不平救下的小寡妇,听说她是江南某个富商家的小姐,被拐骗到京城当做官妓培养,却惨遭雇主□□生下一子。她把儿子躲躲藏藏的抚养到七岁就瞒不住了,雇主把她儿子扔到宫里做了太监,在花楼前当众责打以儆效尤。
恰巧正义感奇高的温家主路过,探出轿子问了前因后果,当即决定要救下这可怜的女人,花了百两银子把人买回家做家仆。
温济和没见过自己的生母,他只在老管家口中听说,母亲生性纯善,看她知书达理便收做贴身的丫鬟,教她诗书礼仪。正房夫人死后,家主悲痛不已再未娶妻,她主动提出要抚养温济和,家主也不放心别人,便先交给了她。
她这一养就是十几年,把夫人的独子培养的和她当年期望的一样聪明伶俐。
温家主感激她的忠诚和辛劳,提了她为小妾。一年后,十四岁的温济和多了个玉雪可爱的妹妹。
温济和对此并不介意,虽然姨娘一直跟他说要牢记母亲怀胎十月生育之恩,但他明白生娘养娘一样亲,姨娘的妹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但那个突然跳出来认亲的便宜哥哥始终让他无比介怀。
“哥哥?怎么发呆啦?”温停儿捧着两盏瓷碗歪着脑袋问道。
“啊,没什么。”温济和弯了弯眼角接过来,只觉触手生凉,似乎是浸过冰。他轻轻揭开碗盖,不由得眼前一亮:白釉瓷碗中藕荷色的清澈茶水中飘荡着轻薄透亮的几朵“五瓣桃花”。
温济和举盏啜饮,清甜果香花香与毛尖绿茶的苦涩相得益彰。他出身官宦世家,又颇有家底,什么珍稀名茶没喝过?可他细嗅回味,都不及手中这一杯来的精巧清新。
“味道如何?哥哥可还喜欢?”
温济和点头笑道:“清凉甘甜,正适合解暑畅饮。停儿的心思和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地精妙啊。”他再饮几口问道,“这碗中的‘桃花’我倒是认得出,是用脆桃雕刻的薄片。只是这茶中竟真有春日桃花香气,可是用了香粉?”
温停儿在他对面坐下摇了摇手指:“不是哦,加了香粉就不会这般清澈,桃花香也只会浮于表面。我是将今年春日的桃花采摘洗净腌制在春蜜中,制茶时每碗点上三四滴桃花蜜,便能实现花香流口入鼻。”
温停儿的神情认真中带着点少女的娇俏,一双小鹿眼明净清澈,闪着灵动无辜的光点。
温济和心下怡然,虽然他早就被官场的尔虞我诈勾结算计腌透了,但人总是会对美好的东西产生强烈的保护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