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殿门,靳欢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压低声音,道:“小鬼崽,我且问你,你使的什么诡计让他对你言听计从?”
明策自然听懂这“他”是谁,一脸严肃道:“这是我的独家功法,等你陪我看完灯展再说。”
“好,一言为定。”
中元节前夜,鬼市灯展。
最热闹的地方当属东界鬼王坐台的花楼。
自从遇见吴家兄妹,慕江就一直待在花楼里,重复回想和姐姐在人界度过的岁月。
姐弟俩出生花楼,母亲是有名的头牌,可惜天性愚钝,被男人骗了两次,最后郁郁寡欢而亡。
两人因绝世容颜被老鸨接纳养大。
慕江七岁时,慕莲一舞成名,成为花楼头牌。
慕江本该为小倌,但慕莲不愿弟弟受折辱,便委身官老爷做妾室,将慕江送进书馆识字断文。
官老爷正妻善妒,慕莲屡次称病劝老爷去正房,但还是被主母针对,落得一个香消玉殒。
慕莲死后,慕江失去庇护,不满九岁的他混迹在乞丐间,食不果腹,衣不避寒,穷困潦倒地度过半年后,重回花楼,住进慕莲曾经的花房。
直到失手刺死权贵,饮下毒酒自尽。
在鬼界的数百年,他成为鬼王,也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凡人命数如此不公,凭什么他和姐姐活得谨小慎微,还是无法逃脱惨死的命运。
倘若姐姐当年没有选择给官老爷做妾,也会年老色衰被花楼抛弃,最好的结局就是拿出全部家当赎身,带着他过无依无靠的贫苦生活。
但这也只是幻想。
姐姐早已入轮回,成为富贵人家的孩子。
慕江斜靠榻栏,单手拎着酒杯,看向繁华的鬼市。印象里凡间的花街被称为不夜天,每一处角落都充满呛鼻的胭脂香和男女纵情享乐的笑声。
想着,他突然大笑不止,拎起酒壶往嘴里灌。酒水滑落进胸膛,浸湿大片衣襟。
乌黑长发垂落,他顺势躺下,直视朦胧的光晕,心想避开少主,再给姐姐安排好人家。
突然被腰间硬物搁痛,他一摸是四方银铃,猛地坐起来,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不,不对,少主早已发现。
屠宿是没他厉害,但也足以掌管轮回台。
让他接手,这是警告?
想着,慕江失去理智,踉跄着滚下榻,冲过去打开房门,踏出门槛的瞬间却顿住。
回过神来,他失魂落魄地关上门,倚着门滑坐下来,双手捂脸。
找少主说什么呢?
说他不是有意触犯鬼界法制,只是不忍姐姐孤苦伶仃,这才屡次插手慕莲的投胎转世?
无论怎么辩解,都改变不了他以鬼王一职谋利,为姐姐抢夺他人转世资格和圆满命数。
在慕莲数次的转世里,每次都能投胎进富贵人家,无需为生计奔波,也不会被家族利用,及笄后嫁给如意郎君,生出儿女,幸福美满一辈子。
命数极好,为世人所羡慕。
可这样好的命数,怎会次次留给平庸之辈。
慕江做人时命数不好,做鬼后却有几分幸运。
当年,明衡鬼帝看中他的意志和资质,让洛霜助他修炼。靳欢掌管鬼界后,邬童警告他,但没有惩治,虽然不知缘由,但他仍一意孤行。
如今,要他付出代价了?
这时,不知何时进来的靳欢端坐在美人榻上,道:“你在想什么?慕莲吗?”
语气平淡,却在慕江耳畔炸开。他无比清楚少主暗指何事,明白那日的提点并非对曾经的仇人滥用私刑。
思及此处,他踉跄地爬过去。
“可知我为何今日找你算账吗?”
慕江默不作声。
“凑巧。姜莲已有六十多岁,还剩一口气。”靳欢拎起酒壶闻香,“抢占他人命数,没有悔改之意。慕江,我放过你,岂能服众?”
“自知有错,请少主责罚。”
靳欢瞬移,半蹲在慕江身前,“继续镇守轮回台,不得离开半步。处罚嘛,我想一想。”
“少主。”慕江缓缓抬起头,沙哑道,“这一世,她是不是没有轮回的资格?”
凄厉的嗓音掠过耳畔。沉默良久,靳欢望着那双尚存一丝希冀的眼睛,重重地点头。
慕江咬紧牙关,深深地低下头。他其实清楚慕莲早已没有轮回资格。他想他该知足的。
可是,叫他如何舍弃唯一的牵挂。
他自幼受尽压迫,因容颜遭人耻笑,在花楼被人垂涎。不满十七岁的他就学会自私自利。他厌恶世间圆满,却希望姐姐拥有美满。
但是很快,姐姐就要彻底消失了。
“慕江,准你去人界一趟。”
话音未落,慕江连滚带爬地冲出花楼。
靳欢嘟囔道:“未必能见上最后一面。就算见面,没有慕莲的记忆,她也不识你。”
忽然,她飞身至花楼屋檐,轻松抓住躲在檐角偷闲的金冠,“交给你一件事。”指尖的灵力凝化作透明珠,她端详载着慕莲记忆的珠子,将其放进银铃内,“追上慕江,把这个给他。”
一股灵力涌进金冠体内,只见它化作一道白光,于鬼市上空扶掠过,追赶慕江而去。
靳欢摇头,御剑直奔芙蓉街的银铃楼。
“两位穿着大红袍,倒真像……一对父子。”
楚逢君和明策循声望去,就见靳欢一袭蓝衣,倚门抱臂,微歪着头凝视他们。
明策小脸严肃,撇嘴道:“失策。”
楚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