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月光如水。
小雀儿打开窗户,一片水银流入。
桌上正摆着钢笔和纸张,张之维坐在凳子上,要写信给天师府的师兄弟们,小雀儿也要写信告诉许猜猜他们,一切都好。
现在这么乱,信可能一辈子都到不了,但写了终归没坏处,万一信送到了,收信的人也安心点。
张之维边写边念要写什么,坐在一旁的小雀儿将信中内容听个一清二楚,写了一页还没完,又三页四页,话怎么都说不完。
写好后张之维装进信封,有厚厚的一叠。
小雀儿的字还没熟练到龙飞凤舞的地步,所以还是张之维代写。
只有短短几个字:一切安好,勿念。
塞进信封轻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没信呢。
张之维提笔,在新的信封上提笔问候了树生玉声,还叫许猜猜放心。
这信封才厚了点。
写完后,张之维这才察觉已经夜深人静,别人都早早睡了,只有月亮和他们没睡,于是也叫小雀儿赶紧睡觉去。
小雀儿不去,眼中思虑露出——我有事想问问你。
张之维笑道:“这么着急?那你说说,我竖两百个耳朵听着。”
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你喜欢我吗?
张之维挂不住笑了,他还没明明白白地告诉人家,小雀儿怎么就知道了,明明还没开窍啊?!
他立马意识到,翠香先行一步,已经将事情告诉了她。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不承认的,喜欢就是喜欢。
“喜欢呀,不是平平常常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是很喜欢。”张之维通红着脸回答。
他如此坦率的回答,让小雀儿整个人定住了,原来翠香说的是真的,张之维真的对她“恋爱”了。
张之维道:“本想等你懂后再告诉你,没想到提前了。遗憾啊,我不是第一个告诉你的,也很庆幸,幸好翠香姐告诉你了,我才好提前追求你。许猜猜以前提前跟我说过,要我慢慢等,等着你明白。她们两人都对,自然都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但现在等不了,小雀儿……我……我不晓得该怎么说。我对你的的确确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不是别的什么情谊。”张之维小心翼翼起来,“你……愿意身边跟着这样的一个我吗?”
在此之前,他在心里排练过很多次跟小雀儿表达心意的话语,他以为自己的聪慧能应对自如。
可真到了这时候,心乱了,话也乱了。
真是没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之维眉眼塌下来,他知道小雀儿不喜欢他,因为现在她看他的眼神实在清清白白,要他们两情相悦,真的是道阻且长。
道阻且长,也要走。
小雀儿明白了张之维的意思,她微微垂下眼,想了一想。
——你很好,我不讨厌你。如果你想跟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的话,那就在一起。可你要清楚,我不懂这些情,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更不懂什么时候才能有对你是男人的喜欢。我会试着去弄懂,这需要时间。
张之维颓下去的脸庞顿时变得神采奕奕,他被拒绝了,同时也被接受了。
小雀儿不讨厌他,可能会喜欢他,更可能会爱上他。
这让张之维看到了希望。
“我们的时间多的很,不着急!”张之维再一次笑了。笑得傻里傻气,毫不值钱。
小雀儿发现,他真的很爱笑。
话说开了,小雀儿也试着扯动自己的嘴,想像他一样笑出来,以作回应。
她能演出云文绣的笑,却不能重现张之维的笑。
张之维两只手指在自己嘴角处往下一按:“傻小雀儿,不必学我,你本来那样就可以了。”
小雀儿傻愣愣地点点头。
……
瘟疫通常会伴随着饥荒出现。
人吃不饱,穿不暖,免疫力就会下降,加上饥荒的尸体堆积腐烂,产生细菌,再污染了河流等种种原因,疫病也就悄然又猛烈的发生了。
人人都不敢出门,害怕得了疫病。
翠香的丈夫不小心将病菌带了回来,全身发烫高烧,整个人上吐下泻。
翠香知道这病的厉害,是能死人的。
她把丈夫关在房间里,不让张之维和小雀儿靠近,自己没日没夜地照顾。
小雀儿只是一天没见翠香,就觉得她的脸迅速干瘪下来,瘦瘦的身躯托着一个大肚子,就像一些人饿死前涨肚的姿态。
丈夫没有生存意志,甚至不愿意看照顾他好几天的翠香一眼,没熬几天,就很潦草又高兴地去了。
柴火烧尽,化作一堆骨灰。
翠香抓起一把骨灰往罐子里放去,喃喃自语:“俺最讨厌读书人了,又蠢又笨,为了俺家那几个破钱,不喜欢俺也不说,拧巴死了!你不说俺也不知道啊……过了这么久才让人晓得,不……不是你让俺晓得的,是俺自己晓得的。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要碰俺,你就应该清高,穷死你算了,省得再来祸害我!最可怜是咱们的孩子,他们的爹不想孩子出生。俺讨厌读书人……不,老娘不讨厌读书人,老娘讨厌你!恶心死了!”
她流出了泪,恶狠狠地抓着骨灰,咬牙切齿:“狗/日的!操/你/狗/日!还他妈的操/过我,真是恶/心死老/娘了!操!操!操!”
张之维和小雀儿站在一旁看翠香骂/娘,她不许他们碰丈夫的骨灰,嫌晦气,脏了他们的手。
骂完后,翠香仿佛失去了支撑她的力量,突然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