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维病了。
这话说出去周圣不信,端木瑛不信,就连张之维自己都不信,他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天师府的高徒,龙虎山的第一,竟然被这瘟疫传染了?
他躺在好不容易腾出的病床上,那双小眼睛瞪圆了,感受病毒侵袭后的虚弱身体。
病人太多,武当山将正殿也让了出来,咳嗽声、呕吐声、□□声此起彼伏。
小雀儿在济世堂帮过忙,这会儿已经跟在端木瑛身后忙得连轴转。
她太忙,张之维也不好打扰,而且自问身体素质一流,能自己照顾自己,肯定不出两天就能好了。
从白天到晚上,正殿还是热热闹闹的,不断有人被抬出去,抬进来,直到午夜才消停下来。
月光犹如白昼,张之维在靠窗的位置,能看到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空,正洋洋洒洒地铺下白纱似的银白。
小雀儿抽出空,来看张之维一趟,她戴着自制的粗糙口罩打手语——你感觉怎么样?
张之维故意“哎哟”叫了一声,想让她多关心关心她,可一看到小雀儿疲惫的眉目,把那装模作样的哎哟收回去一半,大大咧咧说:“这有什么,我身体贼棒,就算病了,也能下床翻十个跟头!”
小雀儿知道张之维的厉害,可眉头紧皱不肯舒平,她隐隐觉得现在的自己有种奇怪的不舍:舍不得人死去。
以前她是死士,对人命的认知如同草芥,无论谁死了,都不会眨一下眼。
无情、冷漠。
可现在,她还没完全明白人类的情感,却先成为了一位医者,开始不忍、难过。
小雀儿点头,没再比划,眼睛透露出些笑意,张之维知道,她在口罩下的脸笑了。
她弯腰,用手去测张之维的额头,还是高,但比之前的凉多了,今天应该就能退烧。
——好好休息。
张之维没忘了翠香:“翠香姐怎么样了?”
——她也缓过来了,只是预产期快来了,生孩子加上生病,很危险。
张之维知道,单是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更何况还有这该死的疫病。
他想说什么,却只能哑了口。
人命这事,无论怎么谈,都是沉重的。
“她会好的。”张之维只能这么说,他抬起手来,让小雀儿凑近点,“小雀儿,过来一点儿。”
小雀儿不明所以,但身子还是乖乖凑上去。
张之维用手指点了小雀儿的眉头两下,顺着那道眉滑下去,一直滑到眉尾,怕过于唐突就没有过多停留。
他和小雀儿还没确定关系,除非必要,男女之间的肢体接触还是尽量避免。
他是轻狂,不是轻浮。
什么意思?
小雀儿很疑惑,小雀儿很奇怪。
张之维:“这一天辛苦了……不用担心我,我能行,死不了,别为我皱眉了。”他意识到自己此刻在病着,“我能行”这句话的可信度不是很高。
假咳一声,继续强调:“我会尽快痊愈,和你在一起抵御难关。”
小雀儿这才明白张之维的意思,她又在口罩下轻笑了下。
小雀儿身为自己的时候,她做不出像张之维、云文绣那样的大笑,总是很轻很轻,很淡很淡。
——好。
□□声又从角落里传来,小雀儿回头看了一眼,张之维知道她又要走了,扬起笑,主动说:“去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小雀儿点点头,朝角落去了。
张之维眼眶有些湿润,他性格是大大咧咧,平常一个人也能应对所有事情。
可不知怎么的,这次得了疫病竟然莫名脆弱,看着小雀儿离去,这些天积累的无数情绪在此刻放大:对人命逝去的无奈;对自己无法挽回更多人命的自责;担心小雀儿会不会被感染;小雀儿此刻离去无人作陪的孤独;身为异人却率先感染疫病的微微丢脸……这些情绪统统混杂在一起。
张之维很快就从这些情绪中抽离出来。
道士心无旁骛才可入定,而入定之后的内景,有无数可以诱惑他们的东西,若是心智不定,早就迷失在内景之中。
抵御诱惑成为他们每天的基本功,张之维更是其中心静入定的佼佼者。
这些情绪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上一次如此复杂、脆弱,是在父母饿死之后。
张之维想自己的爹娘,想龙虎山上的师父和师兄弟,想小雀儿。
“之维师兄,你还醒着吗?”有人叫他,张之维赶紧用力眨巴眼睛,将点点泪花憋回去。
转头,是周圣。
“哟,大猴子终于来看我啦,你再不来我就要跟祖师爷去了。”
周圣知道张之维又是随口的一句玩笑,随意摆手道:“师兄什么人啊,要是真见到了祖师爷,那是你修为到了,接你上去的!”
“说吧,找我什么事?”无事不登三宝殿,张之维直接道。
张之维躺着,周圣转而干脆在地上盘腿坐下,刚好与张之维平视。
“之维师兄,这世间一切千姿百态是否脱不开变化二字?”
张之维微微颔首:“是,你精通奇门应该清楚,世间的变化大多都有自己的规律。”
周圣:“太阳从东方升起,西边落下;下雨会有乌云雷电;白云会告知我们是晴天还是雨天;蛇会到了冬天就会冬眠;每月十五的月亮最圆。这些都是规律,它们也在变化。只是……人,可以掌握这世间万物的变化吗?”
张之维不解,起了兴趣:“掌握?”
“掌握变化”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