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倾塌,巨木溃烂,往往都是从细微处开始的。
始于一只蚂蚁,一条岩裂,一场雨,一记雷。在每一个看似寻常之下,由里向外,终成溃塌之势。
东苑南池的八角亭中,齐芙与康王的对话结束。二人都是极聪明的,很多话无需说的直白。
齐芙先他走下台阶,立在远处的寅欢走过来,仰头看一眼仍在亭中的康王,得了示意,便低头护送齐芙由小路返回延庆宫。
适时一阵风来,吹的寅欢身上轻甲一声响动。铜铁摩擦相撞之声,激得齐芙眼皮一颤。
侧目一瞥,才发现离近看后,这铁甲并不及王之从前那身内卫铁甲好看。
心中失望,齐芙转回视线,再不去看了。
春末与夏初,只在一夜春风后就完成了更替。一月巡狩,转眼就要到归期。
魏杞泽回宫那一日,百官在奉天门前跪迎。齐芙虽不用去奉天门跪着见他,却也难压心内烦躁,差文竹捧一壶凉茶过来给自己解渴。
文竹闷闷应下,良久后,才捧着茶托回内殿。齐芙已有些不耐,正欲开口问她为何去了这么久,却见她面色凝重,双眼中似有愁思。
“有心事?”
文竹笑着摇头,将茶托轻轻放到茶桌上,提起茶壶倒了一盏凉茶,双手递给齐芙。
齐芙有些不信,又补了一句:“若有什么事,定要告诉我。”
可文竹的奇怪,并未因此而消失。接连两日,齐芙更是看出她心神不宁,恍惚的厉害。
先是午膳时候,将茶盏看成汤碗,给齐芙添了满满一盏甜汤;后是在花厅点香时,手熟如文竹,竟也会手抖到将压平的香灰刮出一小道印记;再然后,是连着两日夜里铺床时,都将帛枕放反了。
文竹是延庆宫的大宫女,论资历能力,都是无差的。这些失误,便是前世五年,齐芙也未曾见过一次。
如此明显的反常,齐芙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这夜,在她替自己更换亵衣时,皱了眉问道:“自陛下回来后,你便心神不宁,是在担忧什么?”
文竹正在替她系腰带,闻言指尖一抖,立刻忍住了。
“娘娘说笑了,奴婢哪有旁的事好担忧。”
齐芙眉头更紧,一把按住她的手,“你同我讲实话,我离宫那日,你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发生了何事?”
文竹的反常早有迹象。从自己离宫回来后,她便一直有些恍神。那日甚至还莫名其妙劝自己对魏杞泽乖顺,去争取皇后之位。可劝到一半,又莫名止住了。
她的反常始于自己离宫,又在魏杞泽回宫后加剧,显然与自己有关。
文竹喉头干涩,眼底的潮热立马翻涌上来,险些激出两行泪。低头压抑了情绪,忍回了泪,文竹才凝神短思,明白不能顺着齐芙问话说下去,只能另找个原因遮掩过去。
“娘娘慧眼,把奴婢看得一清二楚,”文竹故作轻松,“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也是奴婢多心了。”
齐芙侧头去看她的眼睛,明知她是不想提及自己离宫那日,她身上所发生的事,却也不逼她,只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心里只想着,让她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你是见过风浪的,还有什么能让你多心?”
主仆二人都故作轻松,带着笑意说话。可二人皆知,对方是有意如此。
文竹扶着她往床榻方向走去,停在床前,伸手将床帏挂到金钩上。
“也是道听途说的,不一定真的。奴婢本想告诉娘娘,又怕真真假假的,反让娘娘心中烦乱。”
齐芙坐在床边,笑道:“如此说,不是让我更好奇吗?”
文竹将两面床帏挂好,声音放得很小 ,“陛下回宫那日,奴婢听直殿监的小内使说,陛下本是当日就要来看娘娘的。只不知为何,龙辇都到了崇永门,却忽地转向,又回了天禄阁。”
此事,文竹当真听小内使提过一嘴。自己这几日心神恍惚,也确实跟此事有些联系。
“奴婢心里不安,总怕陛下迟迟不来延庆宫,会与娘娘那日离宫有关。”
齐芙面上笑意凝住。
的确是有些奇怪了。前世魏杞泽巡狩归来,也是当日便来了延庆宫,还给自己带了一张整狐皮毛。这一次,魏杞泽回来已有三日,却一直没来延庆宫。
虽说自己巴不得他永远不要来,可在复仇大计面前,他不来,反倒不好办了。
“陛下离宫一月,回宫定是要事缠身,顾不上我这里也是应当的。你也无需多想,去外间歇着吧。”
齐芙宽慰文竹,实则也是宽慰自己。那日自己与王之离宫后,司礼监便下令各处严守宫门,如此巧合,难保黄海寿是不是真知道些什么。
如今魏杞泽回宫,狗腿如黄海寿,不知是否又去他面前说了些什么。
心念一时有些乱,齐芙躺倒床上,扯过锦被盖在头上,不愿再去想,心头暗暗有火:总归与魏杞泽扯上关联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锦被遮住眼前,黑暗之中,齐芙又想起魏杞泽回宫的前一夜,王之来找过自己。
那日夜里,即便是被假山阴影遮挡住,齐芙也能看见他眼底的倦意。
月光之下,狭窄的阴影中,王之借着个高的优势一躲再躲,死也不让齐芙看他的眼睛。
齐芙折腾累了,又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只好沉下脸,拿气声命令他:“给我看看。”
眼看她生气,王之也怂了,犹豫片刻后,还是缓缓蹲下身子,把脸凑到她眼前。
凑过去还不忘解释道:“校事司的训练隐秘,不宜张扬,便都是安排在夜里开训的。也不累,就是睡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