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回京一事落定,齐芙心下稍安,却也是一夜无眠,只被禁锢在魏杞泽身侧,闭着眼睛装睡。
装到最后,眼皮抽筋,睫毛狂颤。眼看就要装不下去,却终于等到薄亮撕破晦色,景云楼响起寅时钟声。
寅时二刻,延庆宫内殿大门打开,齐芙随着魏杞泽走出去。抬眼之时,看见院中情形。
鹅毛大雪中,宫女内侍跪了两排,个个低头瑟缩,间或发出几声唇齿磕碰声,却又迅疾止住,肩头狂抖。
白雪覆下来,大有将众人淹没之势。
冷风有如细铁钩,从四面八方而来,钩尖穿进皮肉中,在骨节上擦出丝丝划痕。
惊汗湿透里衣,齐芙不语,做出平静模样,视线虚虚拨过去,落在一排最左侧,又很快移开。
那里跪着的,是王之。
魏杞泽下了台阶,瞥一眼跪着的众人,抬手掸走齐芙肩头一粒雪渣,笑道:“这回,便罢了。”
齐芙仰头看他,僵硬扯出个笑,侧身行礼谢过圣恩。
魏杞泽满意,展臂让张怀恩给自己披上鹤氅。齐芙立在旁边,整颗心直往下坠。
魏杞泽方才那句话,其实只说了半句。
【这回,便罢了。】
【再有下次,便是要一起算账的。】
等到福身恭送狗皇帝出了内殿院门,听着宫门外龙辇起步,于寂静宫道上碾出隆隆声响。齐芙站直身子,忙唤众人起身。
一院子的人,早在雪夜中被冻寒了身子,此刻就是想站,也费力得很。
齐芙心中愧疚,不忍看下去,只能侧过头。
不知等了多久,似是恍惚听见景云楼撞钟一响,齐芙这才转头,看见院内宫人都已退散,唯留王之与文竹立于院中,二人都是一身雪色,直袍长裙都湿了半截。
“真是,”齐芙扯着嘴角笑,声音干干的,“弄成这样,下回可不敢找你们饮酒了。”
文竹冷到唇齿狂抖,想回话,却止不住抖动。王之稍能忍些,正要福身答话,却见齐芙忽地不笑了,也不言语,拔腿就往正殿方向跑。
文竹吓了一跳,跛着脚去追。王之更快些,立马就随在她身后,同她一起跑到正殿院里。
漫天大雪中,延庆宫宫门大开,两名守侍穿着被雪水浸湿的直袍,哆哆嗦嗦立在门内。
而宫门之外,空无一人,那抹寒铁墨色不见了。
王之看了一眼,立时沉下心去。还不及深思,就见齐芙身子一动,轻飘飘朝自己斜了过来。
脚下一动,拿肩头将她抵住。
“娘娘?”
齐芙浑身无力,懊悔惭愧铺满心肠,喃喃道:“当真把他送回去了......”
闻言,王之已觉出不祥,却仍抱着一丝侥幸。
“娘娘何意?”
齐芙闭眼,借着王之肩头的力,缓缓站起身,转身回内殿,刚好看见跛脚追过来的文竹。
眼神望过去,竟不知是对谁说话了。
“那内卫,被陛下送回训所了......”
天光一瞬被云蒙住,昏蒙中不辨方向。王之低头跟在齐芙身后,并未有什么表情。
只是脚步走过后,一滴水珠自面上重重砸下来,将厚重积雪烫出一个小坑。
*
魏杞泽心情好时,总会对自己容忍颇深。齐芙虽不懂他心意为何,却也摸出了这个道理。
恰如此次兄长回京一事,本以为颇为费事,哪知自己不过装几日乖巧,说几句自己都要吐的恶心话,竟也做成了。
夜色之中,延庆宫灯笼高挂,红光一片。齐芙窝在被子里,闻着新换锦被的清香味,想着昨夜自己对着狗皇帝那番恶心话,忍不住自我嫌弃,龇牙咧嘴抖了一下。
文竹刚拉好棉帘,转头就见自家娘娘如此模样,忙取了斗篷覆在被面上,担忧不已:“娘娘冷了?要不奴婢再取一床冬被来吧。”
齐芙笑着摇头,伸手将那斗篷拨开一些。
“再盖上一层,我只怕喘气不得了。”
文竹被她逗笑,起身放了帘子,一边熄窗台烛灯一边说话:“娘娘歇息吧。雪夜寒气重,奴婢在外间候着添被燃灯。”
说完话,只留了桌案上一盏烛灯,便要退出去。
隔着床帘,齐芙侧头尚能看见她的身影。可瞧着她在外面一番动作,总觉得哪里不对。待见她掀开软帘要出去,才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文竹......”齐芙出声喊住她,一丝颤动微不可闻。
文竹脚下一停,左膝刺痛传上来,忙拿手按在左腿上,借力让自己站稳,这才回头应声。
齐芙看着她,视线从她脸上移下去,落在她微微弯曲的左腿上。喉头哑然,说不出话。
文竹等了片刻,犹疑着开口:“娘娘有话要说?”
齐芙闭眼,摇头,一滴泪悄声滑下来。
“无事,你去外间歇着吧。”
文竹浅浅一笑,一手扶着左腿,一手掀开软帘,慢步退到外间。
安静床榻上,齐芙闭着眼睛,却将周遭声音听得更为清楚,就连文竹退出去的脚步声,都是那样清晰。
一轻一重,一快一慢,便是文竹的脚步声。
因着兄长即将回京的好心情,一时消失殆尽。透过床帘,望着桌案上小小烛火,齐芙突然有些怕。
自己面对的,可是天下至尊啊!如今还未真做出什么,便害了那内卫一条命,害了文竹一条腿。往后的路,当真不知会是何等凶险了。
心里烦绪深重,点灯似地熬了半宿,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