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将至,皇城之中暖阳满覆,冬日余寒渐消。辽东战报初到皇城之时,惊起的一番涟漪,不过几日也就平息了下来。
即便燕赤大军已经打过清河与开原,即便传回的战报中,抚城似乎也将是燕赤囊中之物。
边关浴血,京都笙歌,自古便是如此。
齐芙让人搬了圈椅,屏退宫人,独自一人坐在廊下,心念着兄长与王之。
远远地,武英殿的仪仗操练声隐约传来。在一阵阵模糊但有规律的鼓声中,齐芙忽然明白,原来边关的战火烧不到京都,沙场的呼啸也扰不了繁乐高唱。
皇城之中,魏杞泽日日与大臣朝堂议政,去往边关的旨意,传了一封又一封,所言无非是命令死守总兵城,击退燕赤来犯。
昨日,文竹从混堂司回来,又七七八八听了些朝堂上的消息。说是开原城破,总兵城只剩抚城一道壁垒,陛下上朝之时震怒至极。工部尚书方骞跪在奉天门前,为其子领兵不利请罪,求陛下准他重新披挂上阵。
只是这一次,当着百官的面,魏杞泽丝毫没有给方骞留下情面,反而怒斥方子帛领兵不利,驳了方骞请求,让他回家好好学习教子之道。
齐芙静静听着文竹的话,暗想着,魏杞泽这一番训话下来,实在是让这位已近花甲之年的老臣下不来台。
帝王从前的万般容忍,在高楼将塌之际,也开始不耐起来。
春光明媚亦短暂,齐芙独坐廊下,细细思考着。日头越升越高,开始有些晃眼。齐芙抬手遮住眼前,从五指缝隙中,将萦绕心头的乱事一一理顺。
王之回京的时候,辽东最新的战报也已传回了京都:抚城已破,总兵城再无庇护,只能直面燕赤。
是夜,延庆宫后院中,王之锦衣前来,将齐信收到信后的反应告知齐芙。
宫灯照不到的晦暗阴影中,齐芙问他:“兄长可信我信中所言?”
“初时,齐守备不敢也不愿信。但是看到娘娘信末所言齐氏一门生死后,只让王之回禀一句娘娘放心。”
齐芙心内踏实下来。她早知道的,只要搬出家族荣辱生死,无论如何,兄长都会拼死一为。
问话结束,借着月色银光,齐芙踮脚去看王之的脸,细细看他的下巴与脖颈:“净过面了?”
被心爱之人如此仔细注视着,王之颇有些尴尬,伸手摸摸下巴,解释道:“回程快马加鞭,实在有些粗糙不堪。入京之前,为免被看出端倪,特意先行沐浴净面了。”
的确,他身上有一股生水的清冽气息。那味道甚是好闻,齐芙不自觉踮脚凑近了些,鼻尖已快碰到他衣领。
王之眉间一颤,犹豫着唤她:“娘娘......”
“王之,”齐芙抬手,轻轻拽住他衣领,扯着他俯身靠近,“你走之后,康王告诉我一个真相。”
平日尚算自持,可一到接触过近时,王之就忍不住结巴起来:“什、什么真相?”
齐芙满心都是计划,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心中想到那日康王所说,皱了眉:“其实这一次,燕赤进犯,原就是陛下计划之一。”
二人呼吸越贴越近,王之很是费力地稳住心神,才能继续将她所言听清楚。
“九边重镇中,辽东兵权握在方子帛手中,即是握在方骞手中。方骞手握工部重权,其子手握辽东兵权,再加朝中武将大多敬重追随方骞。有着这样的势力,方氏一族早就成了陛下不得不除的心头大患。
只是想要寻个合适的理由,既要做到一击致命再无翻身可能,又不能在自己头上留下丁点供人议论诟病的错处。如此情形下,陛下早就知道燕赤图谋,却有意纵容,对边关所传预警视而不见。待燕赤果真发兵后,又阻断蓟州驰援,让全无准备的辽东守军独自面对来势汹汹的燕赤大军。”
“果然如此......”想到齐守备当日发问,王之面色也凝重起来,“送信当日,齐守备曾说,他派人去蓟州求援,虽得了援军将至的允诺,迟迟不见援军踪迹。原来......蓟州官兵是得了陛下授意。”
齐芙点头:“蓟州镇总兵徐褚乃陛下亲信,定然不会违抗圣命。”
康王告知此事,已将合作的诚意和野心表露无疑。战报入京那一日,自己去天禄阁,看见他与魏杞泽平静对弈的场景,便有了合理解释。
表面上急匆匆召康王进宫商议对策,整日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怒斥方子帛领兵不力。实际上,他却比谁都淡定,比谁都乐于见到总兵城被攻破。
只因为,这全是他算好的一场局。
为了彻底消除方氏一族这个隐患,为了拿回辽东兵权,魏杞泽不惜以千万将士性命为代价,以边关百姓安危为代价。
夜风轻响中,齐芙知道,自己当真是看轻了魏杞泽。当日在天禄阁中,自己虽曾想到这一招,却始终觉得他身为帝王,无论做什么,应当都不会以江山安危和将士百姓血肉为代价......
想至此,齐芙忽然觉得脚下一软。
“王之。”
齐芙指尖一动,拽着他同自己坐到石头上,望一眼月色下波光闪动的鱼塘。
那里面,藏着康王的罪证。
两人相对而坐,狭窄的距离中,两人屈起的膝盖稍有触碰。齐芙收回目光,这才正正经经将自己这些日子思索到的终局想法托出:“康王虽愿与我们合作,可我们已经知晓他太多事情,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全然信任我们。待他坐上摄政王之位,第一个要处置的,恐怕就是你和我,以及我齐家满门。”
这些事,王之也并非没有想到:“我去辽东前,娘娘曾说回来便告诉我理由。”
齐芙坐正身子,对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