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宫,为免横生意外,王之备的是两套男装。齐芙在屋内换好衣服,及腰青丝高高束起,如瀑一般从素白的束冠中流泻下来。
她本就生的清丽,这般作男子打扮,更显出她眉眼间的洒脱灵气。
在宫中时,文竹常替她梳牡丹髻,再加一头的金银玉饰,美则美矣,却是明艳有余,清秀蒙尘。
齐芙对镜理正发冠,很是突兀地想起前世,那些与魏杞泽不得不相处的艰难时刻中,他似乎很不喜欢自己的发髻。
每每在床榻上,他都要将自己头上发簪全数摘下,将碎发统统理到耳后,再很是满意的评价一句“这样才好看”。
一想到他,齐芙就心觉晦气,忙皱眉起身,开门准备让王之进来换衣。
门扇打开,王之正背对门扇。听着开门声响起,又停了一瞬方才转身。
“娘娘......”
王之从未见过她男装打扮,一时惊艳,倒不知该作何反应了。长睫颤动中,唯恐冒犯,还是选择将视线放在她肩头,抬脚往屋内走。
齐芙有意逗他,故意不让路。
“好看吗?”
王之眼神本还落在她肩头,听她这样一问,立马抬眼看上去。四目相对间,王之一笑,“好看。”
齐芙想起他刚才看虔镜的眼神,怕他这人在心里胡思乱想自寻烦恼,笑着缠逗他:“谁好看?”
“娘娘好看。”
“嗯?”
王之顿觉口干舌燥,抿了下嘴,下了比从前杀人之时还重的决心,试探着开口:“昭、昭昭好看......”
齐芙满意,强忍着没有笑出声,闪身给他让了地方,“快去换吧。若是去晚了,便吃不到香煎鸡了。”
王之逃也似地进了屋。齐芙在门外等他,又在心里将今日和虔镜的一番话仔细回想着。
只是还未回想几句,就见王之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他手里拎着装好内官制服的包裹,开门走出来时,眼神中竟有些不好意思。
齐芙转身,顺着他的眼神看下去,这才看出乾坤。
今日出宫之事,大到如何出宫,几时走几时回,小到衣裳发饰,都是王之一人准备的。齐芙与他在一起,总无需担心太多,横竖出个人便好,难得洒脱。
视线在王之全身扫了一遍,齐芙心里想笑,又怕王之脸皮薄,硬是忍了下来。
这两套男装,是王之备好的。
齐芙所穿,是一身缥色长衫,衣领袖口一圈滚白,腰间系一条素白腰带。而王之所穿的则是一身素白长衫,只在衣领袖口染一圈缥色,腰间系带则是缥色的。
似无意又似刻意,倒是很符合王之的行事风格。齐芙眉眼一弯,只当什么都没看出来。
沉默中,两人并肩出了云来阁。相比来时所穿内官制服,这一身平常人家的衣衫,显然更能融入这烟火人间。
齐芙熟悉上京的街道,循着记忆便知北门楼该如何走。
北门楼在京城以北,洒金街在南,两条本是贯通的长街,被宫城一分为二。齐芙与王之走过阜成门大街,在长街的尽头转北,走到了鼓楼大街。
北门楼就在鼓楼大街上,只是不在宽阔平直的外大街上,而是需要转进巷路才能找到。
季春的天,已隐约有些暑气。齐芙走了好一阵,头顶着晴好的日头,越走越热。待走到五柳巷口时,终于有些耐不住,抬手擦去额上密汗。
王之跟在她身侧,稍往后站了点,用自己的影子将她头顶艳阳遮住。
一片薄影打下来,风清心明。
进到不算宽阔的五柳巷,两人的距离,也比先前在外大街更近了些。
东西南北四条外大街是上京的体面,因而格外平直宽阔。而这些错综深入的巷子,就狭窄的多了。
齐芙与王之走在道的右侧,巷道两旁的墙上,有着深深浅浅的刮擦印记。齐芙拿手指着其中一处,笑着仰脸看王之,“你猜猜,这墙为何会变成这样?”
王之随着她的指尖看过去,看出那印记中的冲撞与强硬。刮擦印记笔直,显然是蛮力挤过去的。再看一眼这巷道狭窄,堪堪只够一辆寻常马车过去。
王之的视线收回来,落在齐芙肩头,想着方才入巷之时,齐芙曾说过,那北门楼就在五柳巷的尽头。
只肖稍一联想,王之便已猜到,这墙上的印记,该是双马以上的马车经过时,因着路窄难行,强硬着挤过去所留下的。
想到此,王之的视线向上,对上齐芙的眼。她眼里春波粼粼,盈着笑意与欢喜。
王之也随她笑起来,将答案从喉头咽下,摇头笑道:“王之愚笨,实在猜不到。”
齐芙起了兴致,同他讲起这些印记的来历:“上京城中,只有东南西北四条外大街可过四驾马车,城内这些巷子狭窄,宽大的马车本是过不去的。可因着北门楼名声在外,那些富商大官达官显贵都是要去的。可去北门楼,必要从五柳巷过。宽车过窄巷,势必会留下些刮擦痕迹。幼时,兄长常带我来北门楼,我也在这五柳巷中,见到过许多强行驾车过去的,许多卡在巷道正中,前不得退不得的人。”
说到这里,齐芙想起幼时所见趣事,憋不住笑出声,“那些人进退两难,又固执着不肯舍弃气派车马,窘迫之姿当真是好笑。”
王之被她模样逗笑,也跟着轻笑了一声。齐芙停步看他,心生趣味,收了笑容正色看他,“自从进了宫,我便不愿谈及从前。这些事情,我向来不同别人讲的。”
王之不明其意,一瞬喉舌绷紧。
齐芙勾勾手指,示意他俯身下来。王之照做,弯腰靠她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