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晨风吹入溢满灵气的清幽小院,青帘微拂,屏风后的人影若隐若现。
苏倾河一觉睡到自然醒,睁眼却不是在男人暖乎乎的怀抱里,身边空荡荡的,甚至连枕衾上的沉香气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天晏闻遐有事吗?
纱帘外,几个婢女打扮的陌生女子匆匆而来,举步无声,行至她跟前时整齐下跪,为首的恭敬道:“紫极峰明日雅宴细节尚未明晰,诸位长老已到议事堂,还请神女尽快梳洗更衣,主持大局。”
苏倾河闻言皱眉。
明明好不容易才腾出一日空闲,说好去凡间过上巳节,怎么又临时冒出来一堆杂事?难道是晏老五故意瞒着她?
再退一步说,就算紫极峰被天雷劈秃了,主持大局也不至于第一个找到她头上。
事态未明,苏倾河暂时按下疑虑,配合起身,边在妆匣中挑拣簪饰边随口问:“栖梧院怎么换你当值了,落芷呢?”
正替她绾发的仙婢脸色迷茫:“栖梧院一直是我们轮值,神女问的是谁?”
“噼啪”一声,翡翠镶银的双股钗碎在地上。
在栖梧院,绝不可能有人不认识落芷。
苏倾河警觉摸索向腕上灵镯,却只触到一片温凉肌肤——连绯夜琉璃都不见了。
察觉到各种不对劲,她拂开身边人,随手幻化出一截冰凌,冷下脸质问:“世君呢?”
雪巅之神含了怒意,连四面轻风都凉了几分。
话音刚落,婢女们即刻呼呼啦啦环跪一地,好似触碰了某种极为危险的禁忌般,埋头噤声。
“怎么了?”苏倾河心头一慌,冰凌便化作一段灵烟,她急忙扯住一人,瞪着眼急切问,“晏企之在哪?”
对方吓得脸色唰白,接连追问后才颤颤巍巍道:“启、启禀神女,离渊晏五叛道堕魔,紫极峰权柄已从道盟归还玉京。神女明日广邀众仙,就是要商讨清剿魔道事宜……”
“胡说!”苏倾河用力甩开她,“你骗我!”
众人从未见神女这般喜怒形于色,长跪在地不敢多言,只见少女不顾长发乱披,提裙疾走,猛地推开了房门——
院落格局与原先分毫无差,芭蕉滴翠,荷塘凝烟,但年关上新贴的大红春联全然不见,蹴鞠台和秋千架的位置只余几只鸾鹤栖息,越过雕镂精细的影壁石墙,遥遥可见孤峰耸立,素雪飘零。
看清来人,园中仙使也连忙停下手中事务,接连跪伏下来,齐声道:“恭迎神女。”
苏倾河呆怔在原地,不自觉捏紧拳头。
独立巅峰,万人俯首,这样的栖梧院,像极了记忆中某处。
良久,她轻问:“你们告诉我,现在是何年何月?”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如实答道:“瑶光六年,三月初三。”
日期无误,但这年号不属于今生,而是前世。
一月之前,晏闻遐便已离开道盟,潜入魔道,将紫极峰连同五城十洲的苍生社稷一并交付与她。
玉京弦歌不绝,他却众叛亲离,忍受着心魔毒蛊的双重煎熬,孤身隐入黑暗。
心底酸涩的凉意几乎要把自己淹没,苏倾河平复了许久,才用泛白的指节拢了拢乱发,道:“我身体不适,让长老们不用等了,明日的宴会也临时取消吧。”
尽管不知为何会误入这场幻梦,但她必须去见晏闻遐。
好好地守着他。
*
自从世君堕魔,晏二族长便领了羲凰全族回离渊避世,只留下四公子晏闻度辞官退隐在清平居。
竹檐下,茶汤煮沸,对坐无言。
素衣墨发的青年缓缓斟茶,语气也如春茗般温和疏离:“隐云庄医仙众多,神女就算问诊,也不当寻到晏四这等乡野杂医。”
“我不是来看病的,”苏倾河不接他的茶,直截了当问,“四公子知道晏企之在哪吗?”
传音石沉大海,问遍玉京都没有人知道晏闻遐身在何方。这些年,从来都是他主动找她。
神族少女从未想过,找一个人会这样难。
晏闻度长眉微拢,将漂浮着雪沫乳花的瓷杯搁至她眼前,闲闲道:“神女天机妙算,从者众多,何必亲临下问草民。”
紫极峰易主后,羲凰族处境尴尬,二哥不得不与白堂主离居两地,晏明哲等小辈哪怕心怀梦想,也必须暂避锋芒,道盟众人无不含着一腔怨怼无处倾吐。五弟为了替她铺路,自己落得个全族鄙弃、声名尽毁的下场,真不知道是图什么。
反观这个少女,才入主紫极峰一月,便迫不及待要将昔日的道盟首领斩草除根了?
“不是,”见他误解,苏倾河忙解释道,“我和晏企之误会很深,想尽力弥补,可我找不到他。只要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出口毫无伪饰,一双琉璃眼中尽是情真。仿佛她不再是那个主宰浮沉的上神,而是被红尘浸染遍的平凡少女。
神女无心,岂知悔过?
晏闻度眉头蹙得更深,半晌才漠声道:“神魔两立,神女若当真有愧,便应尽快汇集人心,除残去秽,早日还天下河清海晏。”
“可我真的……”
“若无他事,神女用罢茗茶便回紫极峰吧。”
就算再三以太上忘情相劝,晏闻遐也从不掩饰对神女的偏袒。覆水难收,这份倾尽一切的心意,她既然当时不懂,便永远不需要懂了。
看着对方冷淡无光的眼神,苏倾河的心也连同手边茶盏一样渐凉了下来,阵阵委屈汹涌而来,眼角酸痛不止,却滴不下泪。
不,是她没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