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茶桌,两人各占一边。施央抬头挺胸,正气凛然,兴师问罪;兰渚低眉顺眼,态度诚恳。
“你先解释清楚,是怎么找到我的。”御剑飞行的速度,兰渚用两条腿可赶不上。
兰渚立刻和盘托出。“对不起师姐,我偷偷在你身上放了一只青蚨。”
“青蚨?”
施央皱眉。她不知晓这是何物。
兰渚马上从怀里掏出布袋,打开封口,从里面倒出来一只绿油油的,状似鸣蝉的虫子。名为青蚨的虫子被兰渚放在手中随意摆弄,像是死了一般。
“师姐,这是母虫。我昨日在你身上放了一只子虫。青蚨子母为一对,只要母虫不死,不管对方在哪里,都能带领它们找到对方。只是它们白天要睡觉,晚上才能用。”
说完,兰渚马上补充道:“师姐,我真的是怕再也找不到你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绝没有别的意思。私自在你身上放子虫,是我不对。”
昨晚他放出母虫,在青绿光芒的指引下,一路不停,直到快天亮,青蚨母虫才在这处客栈门前停下。知道师姐就在这客栈里,他一路上几乎要恐惧发疯的心,终于平静。
施央拿来昨晚赶路时披的外袍,果然在不起眼的袖口发现一只颜色稍浅的青绿色虫子。子虫比母虫小一号,在袖口睡得天昏地暗。
施央将它抠下来扔到兰渚面前。“小师弟,我发现你很不对劲。”
兰渚慌慌张张道:“师姐,我确实可能有些反常,但是你——”
“你被夺舍了。”施央肯定道。
兰渚飞快否认:“师姐,我没有!”
“夺没夺舍,一试便知。”施央绕他走了一圈,“你的举止过于怪异,同我印象里的小师弟实在太不相同,最大的可能便是被人夺舍。”
正如诛仙台上被审判时的判词,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兰渚。因此她清楚有些事情是兰渚绝对不会做的,比如跟傻缺一样把自己滚的都是泥,只为赶夜路去找一位无足轻重的师姐;再比如被人训斥时会流露出委屈的眼神,他分明只会用空洞无神的眼睛看人,像是在看死物。
她印象中的兰渚,并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施央还认真思索了一番。如果兰渚确实被人夺舍了,那么自己现在面对的便完全是另一个人。她还该不该把对兰渚的失望和恨意转移到这位夺舍的小友身上呢?
兰渚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声音沉下去:“你不信我。”
施央不以为然:“你有什么值得信的?”
兰渚哑然。他目前的所作所为,似乎的确没有值得信任的地方。
黑雾翻腾的眼眸,重新恢复干净澄澈。
“坐好,我要画阵了。”
判断一个人是否被夺舍的方法很简单,以血符为媒,被夺舍之人为阵眼,逆向绘制夺舍阵。逆向的夺舍阵类似于招魂,能够召唤被夺舍之人的魂魄,并在绘阵之人的法器上显形。如果施央的剑上能映出兰渚魂魄的影子,那么说明兰渚的确被夺舍了。
施央拔出佩剑。剑身雪亮,剑意森然。她并起二指,正欲在剑锋划过,兰渚“腾”地一下站起来。
“用我的血。”兰渚递过一只手,充满期待地看着施央。见施央目露奇怪之色,他垂下头,结结巴巴地说:“别,别用你的。”
“那我不客气了。”
剑在兰渚指尖一划,瞬间,鲜红的血涌了出来。施央注意到,兰渚的手上还有昨天被碎瓷扎破的新鲜伤口,掌心也在摔倒时磨破了皮。
她用茶盏接了一碗鲜血。在地上绘出完整的逆夺舍阵。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地上的血化成雾气升腾,整个房间看上去诡异而妖冶。施央佩剑悬浮在茶桌上空,向兰渚方向倾斜,银白锃亮的剑身蒙上一层白霜,再也倒映不出任何东西。
兰渚好奇地看向佩剑。“师姐,如果招来魂魄,我能看见吗?”
“不能。被夺舍之人强行挤走的魂魄本身就是看不到的。只有通过特定法器,才能短暂显形。”
施央目不转睛地盯着剑。“魂来。”
没有。剑身上除了那层白霜,什么也没有。
施央“咦”了一声,又念了一遍。再看,依然只有白霜。
从她的表情兰渚就猜到结果了。他仰头看施央,“师姐,你看,我没有被夺舍。”
所以他还是那个兰渚。那个日后会发疯成魔,大破仙门的兰渚。
施央宁愿自己能继续纠结“被夺舍”的问题,也不愿面对面前这位货真价实的兰渚。
兰渚眼角的一点笑容一丝丝淡下去。“师姐,我还是我,你不高兴吗?”
“可你性情大变。许是我法术不精,阵法有误。”
施央胡编道。夺舍阵法属于阵法中的基础,她修为已至金丹,根本不可能存在法术不精一说。
她挥手抹去血阵。房内陷入死寂。
过了许久,兰渚艰涩开口:“师姐,法术不精只是借口,你自己也不信对不对?师姐,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没有人愿意疼我。师姐,从小就没有人愿意接近我,他们都说我是天煞孤星,厌弃我,嫌恶我,只有你不这样。”
“师姐,我从前不愿同你讲话,是因为害怕一旦同你亲近,其他师兄师姐会更加疏远你。可是如今你不在长衡宗,便不会再有这个问题。”
他睫毛微颤,宛如泣血,“师姐,你能不能,继续像从前那样对我。”
施央沉默。
一句一个“师姐”砸的她耳朵疼。她不相信一个梦会让人改变,不过兰渚这番看似如泣如诉的剖心挖肺,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