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床的病情很严重,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陆沉开始怀疑了起来——四十二床得的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自身免疫性疾病。 作为一个生活在联合政府时代的医生,陆沉是幸运的,同时也很不幸。 幸运的是,从联合政府成立至今为止,人类发现且只发现了一种全新的疾病——俗称“大崩溃”的CBD(Colex ntal and Behavioural Disorder,复合型精神障碍综合症)。 不幸的是,临床医学领域已经很久不再有新的发现了。 发现新的疾病,对患者本人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它对整个医学界乃至生物学系,都有着重要作用——新发现的疾病能够在很多个角度给予研究者以启发。每新发现一种疾病,就有可能通过对它的致病机理进行研究,从而发现更多疾病的治疗方法。 但是……在这个科学昌盛的年代,生物领域的发现却有些滞后了。 好在威廉·汤姆生(开尔文勋爵)老先生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生物和医学领域的专家并没有志得意满的说什么“医学的大厦已经庄严落成”之类的话。 毕竟漫天乌云之下,医学的大厦和茅草屋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根治癌症仍然仿佛天方夜谭,多种罕见基因病同样也和几十上百年前的治疗方案一致。科学发展也许给人类带来了登上火星的希望,但它甚至没能给渐冻症患者多争取出两年生命。 前途光明,但现状令人沮丧。但好在大多数常见疾病都还有治疗方案……要不然医生恐怕会成为大崩溃里受到影响和打击最大的群体。 但现在,陆沉似乎从四十二床的持续高热上看到了一丝奇怪的,至少不属于自己所知的疾病征兆。 根据包子的分析,可能导致患者从稳态突然高热到三十九度的疾病大约有一千多种。但能够维持三十九度高温超过三十二小时,对各种常见退烧药都毫无反应的疾病……有且只有一种。 恶性高热。 恶性高热是一种潜藏在人体内的罕见病,它就像是一颗阴险的炸弹。平时携带者不会有任何症状或者表现,完全就像是正常人一样。可一旦患者开始接受全身麻醉后,全身肌肉就会迅速痉挛,并且抬高体温。 超过四十二摄氏度的高温,以及持续的重度酸中毒叠加下,人体会迅速陷入横纹肌溶解,神经系统乃至全身性损伤的死亡漩涡中。 然后在数小时内死亡。 包子给出的分析结果就这么简单——能够毫无前兆的、对退热药物无效的、导致患者持续高热的疾病有且只有恶性高热一项而已。 问题是,这铁定不是恶性高热啊……陆沉看着四十二床的病例,把自己的脑袋挠的咔咔作响。 小师妹手里的AI大概也和包子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在小师妹的电话拨通之前,她就给四十二床下达了基因检测的医嘱。检测结果显示,这名患者并不患有RYR1基因段或者CACNA1S基因异常——基因检测并不支持恶性高热的诊断。 “丹曲林也已经用上了……但是体温还是没降下来。”小师妹站在陆沉身边低声说道,“师兄……要不请杨老师回来看看?” “请杨哥回来,这个患者也是这些治疗方案。”作为杨伟民的博士生,陆沉还是挺清楚自己导师的手段的。他对小师妹安慰道,“先对症治疗,冰毯冰帽什么的都加上去……我再想想办法。” 四十二床肯定不是恶性高热。基因型不符合,症状表现不对,发热的程度也远不如恶性高热那么可怕……如果一只猫看起来不像猫,听起来不像猫,反应也不像猫,那它大概率就真的不是猫。 这个道理在诊断上也同样适用——陆沉认为,四十二床很有可能罹患了某种疾病,某种自己和包子都没见过的疾病。 这个设想让陆沉身体猛地一激灵,在这个瞬间,陆沉突然就明白了穆知然在发现锂元素外电子向下旋转时的感触。 担心和自我怀疑当然有,但更多的其实还是亢奋。是那种……发现新大陆似的亢奋,是看到了前人从未看到的风景似的兴奋。 而且,陆沉非常肯定——如果这确实是一种全新的疾病,那不用再去琢磨什么原子电子,杨哥的院士衔基本也是稳的。 但这种亢奋持续的时间还是短了些,陆沉强迫自己重新冷静了下来——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想方设法把四十二床的情况稳定下来。只要人活下来,研究总是能做的。 万一四十二床没救回来,那接下来就只能硬着头皮去跟家属做工作,在别人痛失亲人的当口请求对方同意把亲人的遗体交给医院进行解剖。 这件事的难度暂且不提,光是要在治疗失败后提出这种要求……陆沉自己都觉着张不开嘴。 为了不用之后犯难,那就得现在竭尽全力。陆沉披着白大褂跑了一趟病房,在看到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四十二床之后,陆沉沉思片刻做出了决定。 “维持原有降温手段,实施低冰冻输液——四摄氏度生理盐水静脉滴注。每隔半小时检测一次患者APTT凝血时间。”陆沉决定用一点非常规手段来控制患者体温,“如果这都降不下来,那就低温生理盐水反复灌肠。” 低温输液这种治疗方案在神经内科和急诊科用的相对较多,这套离谱方案的设计初衷是为了尽快降低重型颅脑伤患者体温,从而保护神经系统。 如今被陆沉用在这种地方……倒也算是恰当。 在病房里下好医嘱,陆沉回到办公室里准备再编点物理学笑话去逗逗自己的女朋友。结果屁股刚一碰在凳子上,自己面前的桌子就开始嗷嗷叫唤了起来。 伸手在桌子上摸索了几下,陆沉摁开了音频播放系统,他看着漂浮在桌子上的灰色头像纳闷的问道:“喂?哪位?” “陆医生是吧?”电话那头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喊声,“我是保卫科……哎?这玩意怎么又看不见人了?” 陆沉看着悬浮头像下方的巨大“仅语音”提示,决定还是不要费劲去指导保卫科的老哥怎么打视频电话。他直接了当的问道,“我是陆沉,您什么事儿?” “陆医生是这样的,急诊科刚刚给我们来了电话,说是你让送来的那个病人自己跑了。”保卫科的老哥说道,“他们倒是给我发了照片,我还想让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