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听闻这乐府作歌,心有戚戚,神色各异,愈发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过了半晌,辰兮轻叹一声,取出三枚银针,说道:“你曾三回救我性命,一回在醉宵阁,一回在乌家庄,一回在竹林,我却没为你做过什么。从今起,你可有三件事吩咐于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手一扬,银针飞出。 龙寂樾接了银针,握在掌中,淡淡一笑:“这回也淬了毒么?” 辰兮道:“那自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龙寂樾笑了笑,分出一根银针,飞射回去:“第一件事,帮我易容。” 辰兮一怔,捏住银针:“我答允你之事,可千难万难,即便要我性命也在所不辞。我虽本事不大,能做的事却还有不少,你可不要小瞧我!” 龙寂樾道:“这第一件事,便做不到么?” 辰兮忍气收起银针,指着墙根下一个石凳:“好,你坐下,闭上眼睛。” 龙寂樾依言而行。辰兮走到胡同尽处,墙角搁着一个水缸,里面的水也不知几个日月了,漂着一层污垢,泛出一股臭味。她将水缸倾倒,臭水合着地上的土成了一摊泥泞,又抓起一把烂泥,径直走过去,一下子糊在龙寂樾脸上。 龙寂樾只觉一股恶臭扑鼻,刚要睁眼,已有一只手覆在眼上,一阵柔软,辰兮的声音在耳边笑道:“正在易容,十分紧要,可动不得!” 龙寂樾一动不动,心内咚咚直跳。辰兮将泥巴在他面上抹开,在几处揉捏一番,又取出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布袋,倒出几个小瓶,里面有蜂蜜、面粉、碳灰一类,是她随时易容之物。此刻在掌中和匀,拿一支小竹签,蘸取少许,在龙寂樾脸上细细雕琢起来。 过得一刻,只见一副陌生脸孔已成,面色青灰,方口阔鼻,还有许多黑斑,好似一张鬼脸,且散发着阵阵臭味。 辰兮哈哈大笑。 龙寂樾无奈地道:“可以睁开眼了么?” 辰兮笑道:“可惜此处没有铜镜,不过龙大少爷总该相信我的手艺,此刻你便是这方圆二十里最好看的乞丐,合该去争一争丐帮帮主!”忽又想起什么,走过去撩起龙寂樾一绺头发,手中竹签一划,切下一截,蘸上泥汤,给几个黑痣都粘上了长毛,这下子简直令人作呕。 辰兮笑得弯下腰去,龙寂樾起身给她让座,一面抚一抚她后背:“你看,我这乞丐还缺点什么?” 辰兮笑着一指墙角:“你去,把身上弄脏些,衣服扯破,发髻散了,再向头上撒些灰。” 龙寂樾依言照做,这一番功夫下来,便是乞丐也比他干净些。 辰兮点点头:“行了,易容完成,龙少爷还有别的吩咐么?” 龙寂樾走过来,辰兮捂着鼻子跑开,笑道:“你做什么?” 龙寂樾取出一枚银针:“第二件事,陪我去逛逛集市。” 辰兮笑容僵住,彻底呆了。 龙寂樾淡淡地道:“哦,这方圆二十里最好看的乞丐身边,应该跟着一个差不多好看的乞丐兄弟,如此结伴而行,才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辰兮咽了口唾沫:“你...你想要天山派的武功秘籍么?或者老凤银楼地库里的黄金?寒月刀...寒月刀的下落,你总会想知道吧?” 龙寂樾笑了笑:“我不想。”飞指将银针射出。 辰兮叹了口气,这回真是自作自受。她接了银针,转头上墙角和泥去了。 半晌回来,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乞丐。扮乞丐实在是易容术里最为容易的,辰兮深谙其中精髓,立时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吸吸鼻子,掏掏耳朵,惟妙惟肖。龙寂樾也忍不住笑出来。 辰兮一瞪眼:“笑什么,还不快学着!龙大少爷不晓得咱们小人物是何模样,你现下是叫花子,可别又摆出掌门的架子来!” 龙寂樾又拿出一枚银针,辰兮连忙叫道:“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龙寂樾收起银针,笑道:“走吧。” 二人转出巷子,在集市上走了走,身边之人无不掩鼻躲避,嫌恶至极,果然再没人识得了。像这样脏兮兮的乞丐,总是会赶在热闹的时候跑出来,硬往人身上蹭,赖着讨施舍,最是惹人嫌。 商贩们为了在这场盛会里多赚银子,无不使出浑身解数。酒楼菜馆放声吆喝,各种吃穿物品琳琅满目,每到一处空地,必有格式杂耍、歌舞,花样翻飞,人群簇成圈子大声叫好。 蓦地,一座高台下爆发出一阵响亮欢呼,辰兮回首,只见一个白面说书人正在高台之上卖力表演,依然是扮作龙少爷在智计夺火狐。这一幕恍然如梦,辰兮轻声道:“你瞧,那人扮得像不像?” 龙寂樾微微一笑:“这要问你。” 辰兮低声道:“我看不像。”转身走开。 龙寂樾见她落寞,心中难受,也便跟在她身后。二人又四处逛了逛,辰兮忽然打起精神,说要给龙寂樾露一手。不是趁人不备顺走两串糖葫芦,就是声东击西摸走一把糕饼,耍赖、威胁,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偶尔碰见彪悍的店主拿了扫把来打,辰兮就拉着龙寂樾一路逃命。最后,直将一大堆吃食往他怀里塞得满满,又认真嘱咐:“咱们是乞丐,可不能浪费吃食!” 龙寂樾苦笑,只得奋力吃下。 如此走走停停,打打闹闹,夕阳西沉,二人渐渐走到集市尽头。龙寂樾忽然从掌心里变出一个手环,红绳繁复中嵌着一块小小的莹白瓷片,上面细细勾着一个草书的“安”字。龙寂樾面颊微红:“我不懂这些东西的讲究,只觉得还算好看。这个‘安’字,应该是平安之意,也跟你名字里的字有些相似,所以......” 辰兮看去,这个“安”乍一瞧果然很像“兮”字,心头一颤,忙故作镇定:“你...你怎么弄来的?” 龙寂樾牵起她的手戴上,笑道:“多次见你妙手空空,还能学不会么?” 辰兮道:“哎呀,想不到龙大少爷也学会偷东西了,这要是传出去,你的掌门威严可怎么保得住?” 龙寂樾长叹一声:“我这一生,只怕都要被这两个字困住了。” 辰兮心中难过,正待强打精神,安慰他几句,忽见一个熟悉身影一闪而过,行色匆匆,还颇有些鬼祟,正是福长昕。只见他趁着暮色往城外去了,并未带一个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