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何秀英没说几句话,她的心情和晨光里多姿多彩的紫华形成了极大反差,她不知道自己落水后能不能挣扎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挨过严寒的冬天?如果不可以,怎么办? 面包车开到丽丽水果店后,她们把新鲜的水果搬进店里,摆放整齐。 阳光普照大地,新的一天开始了。胡艳丽伸了伸腰身,看着颜色鲜艳的水果格外开心。她跟店铺里色彩各异、琳琅满目的水果有着特殊的感情,何秀英没来之前,她一个人在店里每每看着这些水果,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它们就是自己的孩子,灵动,可爱,仿佛还会跟她说话,会冲着她眨眼睛。水果店跟孩子有一点是相通的,都是她生命中的希望。在她被逐出家门痛不欲生的时候,在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境况里,是这些水果为她点燃了微弱的希望之光,为她从野兽般厮杀和巧取豪夺的残酷的人生竞技场中,开辟了一个小小的避风港湾;让她这只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飘飘荡荡随波逐流的小船靠到了岸;让她这片被裹挟在风雨里飘摇不定命运不勘的羽毛终于尘埃落定。 忙活了一阵子后,胡艳丽说:“英子,这段时间多亏有你帮忙,要不然,就连搬箱水果都没人搭把手。英子,以后咱们一起干,肯定能把生意做大。” 何秀英脸上浮出略显尴尬的表情,她已经想好要离开她了。她和李永涛离婚后心情糟透了,人生坠入了万丈深渊,当时的盛怒让她根本静不下心去想将来的事。这段时间她越发思念女儿李思萌,可时至今日,她还不知道她在哪里上学?过得怎么样?看着闺蜜一点点从失落低迷当中走了出来,她真替她高兴。她不能在她店里干,这么小的店怎么能养活两个人?闺蜜为了把二倒贩子的钱节约下来,宁愿摸黑跑那么远去批发市拉货,她怎么能从她碗里舀饭吃? “英子,想啥呢?我给你说话呢。”胡艳丽见她发愣,便一本正经地问。 何秀英走到她跟前看着她,表情凝重:“丽丽,谢谢你。不过,我不能留在水果店,我也不能再在你家住了。” 胡艳丽一脸惊讶:“为什么?” “丽丽,我想搬回我妈那里住,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妈老了,需要人照顾。”何秀英说。 胡艳丽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广泰家属院曾是她们共同的家园,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都历历在目。从那起谣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留存着自己快乐童年和欢声笑语的地方,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会给父母打个电话。父母也都老了,她不希望厂里人见到她以后,再让往事沉滓泛起,在背后戳戳指指:“职工嫁农民”的女人克死了丈夫,被扫地出门了……她不想再因为她伤到爸爸妈妈。嫁给李傥之前,父亲含泪说的话她一辈子都不会忘:“你踏出广泰的门就再也别回来了,逢年过节也别回来,就全当没有我这个爸,我也全当没有你这个闺女。咱们父女一场,只要你能把日子过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也好,你住在厂里阿姨也就放心了。英子,这样吧,以后你就坐公交车来店里,晚上再回家属院。怎么样?”胡艳丽说。 离开水果店的事,何秀英前几天就想告诉胡艳丽,但又怕她不高兴。毕竟,她们是一起从广泰长大的闺蜜,一起上幼儿园,一起上中学,一起上技校,又一起进了广泰厂,她被分配到了铸造车间,胡艳丽被分进了热处理车间。热处理是轴承加工的主要工艺,要是胡艳丽当年不嫁到李家爻村的话也就不会辞职,不会失去这份工作。为了嫁给一个农民丈夫,她连铁饭碗都不要了,而且那么的义无反顾,毅然决然。现在想来,这种魄力和决心真叫人感慨。 何秀英见胡艳丽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索性把想法告诉了她:“丽丽,这段时间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奋斗的力量,我很高兴,但我不能在水果店上班,我要找一份工作。我离婚了,每个月还要给孩子生活费,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挣钱,按时把钱交给萌萌是我的责任也是义务。在母爱上我已经亏欠了萌萌,就千万不能再在经济上亏欠她,我要努力挣钱,挣好多的钱。这些年我穷怕了,没有钱就不可能有安稳的日子,我生活中遇到的所有问题都是经济问题。” 这话听的胡艳丽哑口无言,水果店是个小本生意,哪能满足何秀英要挣很多钱的想法?见何秀英去意已决,她没再劝,只是问她下一步怎么打算。 何秀英摇摇头说不知道。 她俩一起吃完午饭后,何秀英坐上公交车朝广泰厂家属院走去,她要回到妈妈那里。妈妈住在家属院东区,李永涛和李思萌住在家属院西区,虽说是一东一西两个家属院,但中间隔着老厂区这一大片地方。厂区被异地置换搬迁到北五环后,旧厂址被开发商征了地,建起了写字楼、商场超市还有商品房。东区和西区原本就离得远,现在又被这些拔地而起的现代化建筑隔开,两个互不相干的小区猥琐地蹲在高楼大厦的脚下,像两只土鳖,土得掉渣。 本来,旧厂连同家属院都是要被征去的,这里是全市的白菜心,寸土寸金。开发商做了个调研,算了笔账,更是领教了职工捍卫家属院的强悍,一再权衡后还是把家属院留了下来。就这样,东区、西区便成了被现代化楼宇割裂开来的远亲,谁也见不到谁。公交车也不再报“广泰转承厂”这个站名,工厂从这一片的地图上被抹去了。 东区比西区建得早,破旧不堪。何秀英推开家门时,头发花白的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荧屏上各种药品广告一闪一闪。见女儿回来,妈妈自然惊喜,赶紧起身说:“英子,这段时间厂里的活又多起来了?又开始忙了?活多了好啊,要是厂里没活干,一千多张嘴都等着吃饭哩,可咋办?” “一千多张嘴?这都是哪年的老皇历了?”何秀英心里说,“妈妈退休时间长了,她怎么能知道厂里现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