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李思萌高兴的是,她领到了蔺老师发的特殊奖品——师大附中的作业本。这样的作业本只有师大附中的学生才有资格拿到,这不是普通的作业本,而是荣誉的象征,老师把它当成奖品奖给了全班前十名的学生。紫华市每年有10万名小升初的学生,谁不想上“五大名校”?蔺爱菡想用这样的奖品激励学生在两年半之后的中考中,能考出好成绩,考进“五大名校”高中部。如果能进到这些名校,按每年98.9%以上的一本上线率推算,等待他们的将是中国的一流大学。从83中这所“紫华误人学校”走进一流大学,这在建校几十年的历史中是绝无仅有,史无前例的。 这段时间,何秀英每天骑着自行车满城找工作,售楼部、保险公司、化妆品和卫浴洁具销售的工作,她统统找了个遍。吴泰说得对,女人到了这个年龄找工作太难了,她只是技校毕业,就算人家看上了她这个人,但一问学历,就会把她拒之门外。 对学历这道门坎,何秀英望而生畏,也愤愤不平。有一次,她辛辛苦苦跑了一整天,口干舌燥,人困马乏,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家销售卫浴洁具的公司,不料,对方又把学历这个硬杠杠横在面前。她不禁气乎乎地问:“卖马桶要学历干什么?” 一个跟豆芽一样又细又长的中年老板一句话就把她问住了:“你知道什么是纳米技术?什么是虹吸原理?” 他的闽南口音很重,像鸟叫。何秀英摇摇头说:“不知道”。 老板冷笑一声说:“我们的马桶跟其他厂家的马桶最大的区别就是采用了纳米技术,我们的马桶冲水为什么利索?因为我们应用了虹吸原理……你说你一个技校毕业懂个啥?当年哪些人去上技校?还不是工厂子弟!那都是些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狗屁都不懂!无非是靠爹靠妈混进了工厂,跟吸血虫一样去吸厂里的血。我就是国企下岗职工,啥不知道?那么多国企为什么倒闭的倒闭,关门的关门?还不是让你们这些没文化的厂二代害的。” “你……你不要我就算了,凭什么侮辱人?技校毕业咋啦?好歹也比农民强。你们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说话一点口德都不留!”何秀英气愤地跟豆芽争辩起来。 “有钱怎么啦?错了吗?”豆芽冷笑一声,用细里细气阴阳怪气的话奚落着何秀英,“到这个年龄还出来找工作,你还以为没钱光荣啊?没钱不可怕,没文化真可怕!连纳米都不懂,还想出来混?” “你……”何秀英气得脸色发紫。 老板“哼”了一声,不再理她,转身从卖场走进用玻璃隔出的办公室。何秀英跟充满气的气球一样快要爆炸了,她只好气愤地转身离去。走到门口,见这里放着老板的躺椅,跟前还摆着一张椭圆形小茶几,她便狠狠的一脚把躺椅踢翻在地,然后骑着自行车就跑。 听到啪的声响,豆芽赶紧跑了出来。躺椅正服服帖帖躺在地上,椅背悠悠晃动着,他气愤地伸着细长的脖子冲着何秀英的背影,用浓浓的闽南话叫嚣:“破技校!我咒你一辈子找不到工作,天天去喝西北风!” 人生跌跌撞撞走到今天,何秀英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世态炎凉,再破再烂的单位,有了总比没有强。广泰虽然穷得靠贷款过活,可它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单位,或多或少能让她遮蔽一时的风风雨雨。现在,自己就跟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街头,惶惶如丧家之犬,但凡一丝一毫的风雨,都会侵肤入骨,每一片不经意间掉落的树叶,都能把她砸的头破血流。 找工作找的何秀英好辛苦。回来的路上,她骑着自行车走着走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她本想着跟广泰断决关系后,可以闯一闯社会,痛痛快快大干一场,把前半生没有挣到的钱统统挣回来,把前半生失去的东西一个个补回来,可生活远比她想像得残酷。一次次的碰壁呛灰,让她遭遇了从来都没有遭遇过的辛酸与痛楚,体会到了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残酷与无情。而今,她竟这般落魄,这般狼狈! 冷冷的风吹到脸上,眼泪一股一股从眼眶涌出。从小到大,她从未离开过的这座城市,竟然是这般的冷漠与冰凉……街上川流不息,人来人往。她就像一个多余的人,瞬间成了钢筋水泥当中孤苦伶仃的行尸走肉,紫华正在无情地抛弃她。何秀英推着自行车朝家的方向走去,双腿灌了铅似的沉,没找到工作的烦燥和失意,离婚后的矛盾与失落,还有历尽千辛万苦觅不到人生方向的嗟叹,正从四面八方劈头盖脸的朝她袭来,无情地吞噬着她这个“高龄失业”的女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满腹的牢骚和怨怼,更与谁说? 她怎么能不牵挂女儿李思萌?但现在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呢?她已经欠了女儿两个多月的抚养费,她内心是多么急切地想见到她,想把抚养费塞进她的手里——这是离异的母亲对自己最低最低的要求了。广泰厂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她不知道女儿跟着李永涛过得怎么样?可自己有钱给她吗?她现在究竟在哪里上学?“豆芽老板”的话言犹在耳:“你一个技校生,懂个啥?” 自行车发出的微弱的吱吱声,被淹没在了城市的喧嚣里,何秀英推着自行车孤独地行走在繁华的大街上。 人生真快啊!何秀英几乎还没来得及准备好怎么度过自己的一生,就措不及防的一脚踏进了尴尬的年龄。她后悔那些曾被荒废的光阴,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学习,而是靠爹靠妈上了厂里的技校。“豆芽老板”说得没错,当年哪些人去上技校?还不是工厂子弟?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绝不会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一定要拼着命去学习,找一份能实现自身价值的工作,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命运摆布她而是她摆布命运。 脚步越来越沉重,她突然不想回家了。一回到家妈妈又要问,“你和永涛怎么还不把萌萌带来,厂里情况好些了吗”之类的话。她都快爆炸了,种种不如意的事,把身体塞得满满当当,只要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火花,她就会迅速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