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后，何秀英还是决定要去见女儿李思萌。 这天下午，紫华的气温越来越低，凛冽的寒风吹到脸上，像无形的针刺进毛孔，格外冷，外分疼。何秀英请了假，急急忙忙赶往83中，她刚到巷子口时清脆的放学铃声刚好响起，紧接着，就是潮水般涌出黑色大铁门的学生。她怯怯地躲在上次那棵树后注视着人群，从千篇一律的校服中寻找着跟自己最为相似的脸孔，李思萌那双像极了她的清秀的眉目，她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遇到粗俗的前婆婆怎么办？这个问题何秀英想了很久，也做过不下一万种应付她的假设，但心里依然七上八下。李永涛母亲果断刚烈的性格，在任何环境下都会随时引爆，何秀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只要能把抚养费交到萌萌手里，忍受多大的难堪她都愿意。她要让女儿知道她永远爱她，之所以离她而去，其中的辛酸和无奈她现在不懂，但她长大后一定会明白。 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前翻滚着，离她越来越近。何秀英扫视了一圈，并没有见到李永涛母亲，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了一点点。人潮漫过了整个巷子，喧嚣声在头顶盘旋。何秀英急切的目光在每一张脸孔上慌张地搜寻着，可是她仍旧没有发现李思萌。 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渐渐淡去，巷子里的学生稀稀拉拉，何秀英仍旧死死地盯着从黑色大铁门走出的每个人。突然，一个背着粉色书包的女孩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女孩身旁还有一个留着长发的男生，他们有说有笑，朝巷口走来。 李思萌奶奶没来接她，这是何秀英万万没想到的。 何秀英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赶紧揉了揉眼睛。他们离她越来越近……没错，是萌萌！自从那个暴风之夜到现在，她终于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了女儿，母女连心，她的眼眶里顿时涌出了湿热的泪水。 李思萌和那个男生一点点朝她逼近，何秀英心跳加快，泪水模糊了眼睛。她好想大声叫出“萌萌”的名字，可突然却说不出话来，如鲠在喉，脑子里马蹄般慌乱。她不知道女儿听到她叫她名字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们走出巷子朝广泰家属院西区方向走去。那个男生从衣兜里摸出香烟，先是给李思萌递，李思萌惊讶而尴尬地摆摆手拒绝了他，他朝四周看了看，把烟叨在嘴里点着。 何秀英完全被惊呆了！踌躇片刻后赶紧追上去，尾随其后，躲躲闪闪。 李思萌和那名男生穿过喧嚣的街道，经过广泰家属院西区后进了那片小树林。 “天啦！这是什么情况？”何秀英惊讶极了，她跟侦探一样跟踪着他们走进了小树林，然后躲在石凳附近的一棵白皮松背后。 那个男生是欧阳拓，他陪着李思萌练唱歌。林子里传来了稚嫩而有朝气的歌声：“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唱完一段后李思萌问欧阳拓：“你知道我，我为什么喜，喜欢唱这首歌吗？” “为什么？”欧阳拓问。 “这首歌是语言矫正中心的医生姐姐给我的，起初，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让我唱这首歌。后来，我知道张韶涵十几岁时，常被身边的朋友嫌弃为‘破嗓子’，但她却没放弃。别人都嫌弃她的声音，但有个人却觉得她的声音很特别，那就是她的制片人。欧阳拓，你说我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有一天，也能遇到一个可以帮助我的人？”说这段话时，李思萌磕磕绊绊，但还是要比在学校时说得顺畅。 “这个嘛……”欧阳拓说，“你不用着急，会遇到的。” “真的？”李思萌有点眉飞色舞。 “真的。我爸以前从肉贩子那里买肉时，人家经常给他缺斤短两，还会把肉送错，他想要猪头肉，人家送的是猪屁股，他想买猪屁股，人家又送来了猪头肉，反正经常弄错，我爸也就经常会吃亏。后来，那个肉贩子被车撞死了，我爸换了一个肉贩子，没想这个人送来的肉又便宜又准确，还足斤足两。”欧阳拓说，“谁会遇到谁这得碰运气，现在和将来有时刚好是相反的。李思萌你也一样，现在说话说不好，将来就能说好。你肯定也会遇到愿意和你做朋友的人。” 听到欧阳拓的话，李思萌心里欢喜了起来。“那我们赶紧练习吧，今天太冷了，得早点回家，等会天就黑了。” “好吧。这次你唱我听！”欧阳拓一说完，就摸出一支烟点着，掏出手机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玩起游戏。 听到两个孩子的对话，何秀英的脑子过电似的嗡地震动了一下，五味杂陈。 夕阳西下，李思萌的歌声依旧在小树林里回荡：“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追逐的年轻/歌声多嘹亮/我终于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哪里会有风就飞多远吧……” 何秀英推理着女儿和那个男生的交往，越推理越不安。“不行！萌萌不能跟这个男生单独在一起，我必须阻止他们。”她心想。紧接着，何秀英大步走到他们面前。 “萌萌！你咋不回家？”何秀英的声音生硬而严厉。李思萌被吓了一跳，身子不禁打了个颤。 何秀英立眉竖目，眉毛连同额头拧在一起，目光直刺欧阳拓。 欧阳拓被这双陌生的极具杀伤力的目光震住了，燃了半截的香烟凝固在指间，手机不合时宜地发着游戏里枪炮激战的声响。他不知道面前的女人是谁，但她不是李思萌的妈妈，因为李思萌告诉他，她妈妈早把她像扔垃圾一样给扔了。 突然看到何秀英，李思萌一脸惊愕，心慌乱地跳动着，嘴唇花瓣一样抖动着却说不出话。李思萌对妈妈的回忆从脑海极速闪过，她又想起了在康明诊所的那个晚上……突然，李思萌涌进眼眶的泪水止住了，惊愕的目光渐渐变得冷酷，这种目光和何秀英的目光开始接触、碰撞、对峙，像武侠手中的刀剑，利刃相接，寒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