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 她起初真没想起来这么一号人。 作为一个常年九九六的社畜·主公·大冤种,忙起来就昏天暗地,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她逐渐养成选择性记忆的习惯——只记得自己想记的人和事情。诸如“秋丞帐下被她斩杀的无名武胆武者”这种记忆,自然会被归类为“垃圾”。扫做一堆,丢在角落积灰。 不刻意去想,基本就当没这回事。 结合“秋丞帐下”、“九等五大夫”这些关键字,以及这名中年武将的异样态度,沈棠便猜测此人与那个九等五大夫是不是有些血亲关系。脑瓜子一转,于是出言试探。 结果,一试一个准。 “你——” 中年武将怒目圆睁。 “你说什么?” 原本以高高在上姿态,蔑视沈棠挑衅的中年武将,此时却似被点燃引火线的炸药,一下子炸开。冲着沈棠怒目,眼神凶恶得恨不能将她拨皮拆骨。食其肉,啖其血! “年纪不大就耳聋了?” 沈棠这头还不客气地火上浇油。 她故意拉长“哦呦”的怪异调子,一副“我竟然一猜就中”的骄傲模样:“看样子你俩真有关系。对!人是我杀的,头是我砍的!他的头还作为三军出征祭品,上了点将台。” 从挑衅嬉笑,语气陡然一沉。 厉声道:“如此,你又待如何?” 一字一句皆含音爆之力。 硬生生逼得中年武将爆退数步。 “你有能力斩杀我?” 谁的命不是命? “我的头就长在这里。”沈棠此时还能眼笑眉舒,搁在当下环境甚至给人几分病态之感,抬手轻抚自己的脖颈,挑衅似的指着颈动脉位置,“击中此处要害,我的命也丧了。” 武胆武者也好,文心文士也罢,他们的命跟庶民草根没什么不同——他们被人砍下头颅一样会魂归地府,生前威风凛凛的肉身只能掩埋黄土,与扭动的蛆虫为伴。 “但你——碰得着吗?” 敌军来犯,杀她庶民。 她便以战止战!以杀止杀!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何错之有? “出来混的,迟早要还。”沈棠的语调陡然低沉,甚至带着几分悠长喟叹和同情。 既是说那名九等五大夫。 也是在说她自己。 “倘使你有本事,今日也可来杀我,砍我头颅祭旗,将我大卸八块,抛尸荒野。不过——”她唇角的弧度轻蔑又玩味,“你得有这个本事才行!不然,不止是你那个不知是儿子还是兄弟的倒霉鬼,连同你,也只是我脚下的踏脚石,手上的剑下魂!” 沈棠用言语一步步紧逼。 “竖子闭嘴!” 中年武将忍无可忍地发出一声爆喝,阻止沈棠对他的精神干扰。武气震荡,气浪以其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爆发席卷,掀起似乎能遮天蔽日的黄浊沙尘,距离近一些的兵卒只是被这阵余波波及,也感觉头昏目眩,胸口发闷,耳边有杀神在低语呢喃…… 反观深处中心的沈棠享受着风暴,身形岿然不动。兜鍪红缨飞扬,长剑剑穗舒展。 “啊,亏你还是身经百战的武将呢,不过是激怒你两句,你就维持不住武胆武者该有的矜持了?”隔着重重黄沙,沈棠见黄沙后的身形陡然消失,略有些遗憾地摇摇头,瞧也不瞧地抬手一剑,金属相击,火花溅射,中年武将的脸在光芒中一闪而逝。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沈棠笑着调侃。 秀气朴拙的长剑在她手中如臂使指,剑芒看似温和,实则每次出招都能精准拦截进攻。她以雪白剑光编织出一张天衣无缝的大网,迫使中年武将久攻不下,战局僵持。由武器相击酝酿的火花,与剑光遥相呼应,在杀气中争妍斗艳,别有一份美感。 “心急更摘不下新鲜首级。” 回应她的是愈发密集凶狠的进攻。 城墙之上。 秋丞等人犹如油煎火燎。 唯独荀定看得津津有味。 偶尔还会将自己代入其中,思索着如何解困破招,一番推演得出一个结论——难,很难。 这般从容不迫的胜者气势与自信,他只在一人身上看到过,那便是挨千刀的公西仇!!! 随着黄沙逐渐散去,荀定眸光陡然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喜,心中暗暗道:【瞧这架势,秋文彦这是流年不利,注定今晚又要痛失一员武将……啧啧啧,同情他。】 众人只瞧见沈棠步伐灵活轻飘,气定神闲,优游自若,但荀定却细心发现沈棠在故意折腾对手的心态——因为这人始终未踏出原地三步范围,连脚印都能跟之前的吻合。 不多会儿,秋丞帐下也有人发现这一细节,厌恶咬牙道:“此子傲慢,故意羞辱我等!” 嗯,明晃晃的骑脸嘲讽! 【傲慢?】 【这不过是庸人的诋毁。】 荀定不合时宜地想起公西仇的话。 【庸人坐井观天,以为只要是自己无法做到的,其难度便能难倒世上所有人。见有人手到拈来,便觉此人炫技、傲慢。不肯承认这就是强者与庸人之间犹如天堑的距离。】 【所以,庸人才始终是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