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正光一大早就收到助理发来的工作动态，不免感到惊诧：你已经到镇上了？这效率真高啊！但你效率再高，我也没必要请假去见你，你先在沙河镇呆着吧，就当换个地方度假了。如果你愿意去找找召唤节肢动物的人，那更好。 “千万不要和那人发生冲突，你可以去偶遇他，但不要跟踪他。我还在准备考试，要过几天才到。在我赶到之前，不要让自己受伤了。” 龚东胜的内心是崩溃的：这个上司的做事方式真让人不省心。你要考试你早说啊，我晚两天再出发！你这么早把我喊过去，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紧急的事。不跟踪、不发生冲突，我没事可干了。没办法，来都来了，总不能再回去吧。不对，你不来不就是想等我把事情调查清楚吗？只要我加快进度，你就不得不来了。 他决定主动出击，消灭对手。他这么做是有理论依据的：副组长发来的邮件里有始作俑者的照片、生平经历、家庭住址。同为二阶，只要用点心，偷袭必能成功。 崔继秋的日常生活很没有规律。自从高考结束后，他昼伏夜出，无拘无束。 亲爹亲妈在出成绩报考的那两天回来了，请老师吃了饭便又匆匆回去。在餐桌上，他久违地见到了父母的笑容。他猜测那个笑容大概不是对他的，而是对老师、对分数的，毕竟这三年以来，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分数了。 在两届建模大赛中都取得九连胜，自身加分160，辅助加分40。他和人换分，把辅助加分都换成自身加分。他仗着九胜的威名，从别人那里又抢来了几十分。从460加到700，从二本加到重本，可喜可贺。 连续数日以来，他每天都会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尽管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 梦醒，他看了一眼时间，8：24。还很早嘛，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但那场梦却漫长得像过了两年一样。 只是“像”，而非“是”。 某年某月某日，临近晚自习结束，一只天牛飞进沙河镇中学。有人去抓这只天牛，被老师看见，老师用语言呵斥，但那人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下。矫健强壮的天牛攀附在桌椅上，那人弯下身去，伸手探向天牛的背部，把天牛捏起来，放在桌子上，用笔戳它。 在农村的夏夜，天牛并不罕见。屋里开着灯，门前有挡蚊子挡苍蝇的门帘，在不同时候去看，那些用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丝线织成的蓝色条纹门帘上趴着各式各样的虫：蚱蜢，螳螂，蝈蝈，天牛，蜘蛛，苍蝇，蚊子，蟋蟀，独角仙，知了，巨扁锹甲……不值钱的门帘，成为了童年时的宝藏。 捉虫的人，大概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吧？ 被捕捉的天牛在笔盒里呆了一小会儿，随着下课铃响起，那人把天牛抛到教学楼前面的花坛里。天牛从出现到失去自由，再到重获自由，顶多只过了五分钟。这短短的五分钟，以多个形式、不同视角重复出现在他的梦中，各种细节都不放过，以至于时间大长。 捕捉天牛的人，旁观者，天牛……他们的心思、他们的目光在这场梦中都清晰可见。好奇、喜悦、诧异、紧张、激动、恐惧……多次循环的五分钟，上课时的小插曲，一只天牛的大起大落，让崔继秋的内心世界接连颤动，久久不能平静。 太奇怪了。 今天来的是天牛，昨天是知了，前天是螳螂，再往前是……虽然我近期找你们借的东西是有点多，但我已经给了相应的代价，你们犯不着在梦中干扰我吧？我的日常生活都被你们打乱了。 他想不明白这些动物朋友的心意，也不愿再想。他挪了挪枕头，把空调温度调低，展开回归域，扫了一遍域内的虫，确认没有异常，又睡去了。二阶回归者的身体固然强悍，但一天只睡两个小时，这副身体还是受不了。他不想英年早逝，只得扛着梦境再次入睡。 沙河镇是个小镇，镇上只有一所中学、九所小学。镇里唯一能称得上是繁华地带的，仅有一个十字路口与十字路口两条路四个方向旁边的那短短几百米。而崔继秋的活动范围，也恰恰就是这几百米。 他的动物朋友们做了相当过分的事，他对这事略有知觉，但它们究竟啃食了多少树林、吞掉了多少农作物、伤害到了多少人，他并未细想。 龚东胜所在的宾馆也位于十字路口繁华地带。他先是到附近几个网吧实地考察了一番，这可都是罪魁祸首常去的娱乐场所，之后溜达到崔继秋家门口。倘若文件里的内容属实，屋里的人这会儿应该还在睡觉。 他想着要不要用岩浆毁掉房门，把对方彻底终结于睡梦。这是一栋很普通的居民楼，用来阻隔外人的门看起来像是木门，其实也确实是木门，但它是空心的，人徒手就能拆掉，为了不发出声响，可将其焚烧殆尽。 这间屋子里只住着一个人。从窗户的方位上看，进门之后大概有一段走廊，走廊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卧室。如果窗户的面积对应着卧室的面积，左边那间应该是主卧，敌人有更大概率住在左边。而且，左边卧室窗户下面有空调外机，右边则没有，这让龚东胜更加确信她的推断。 破门之后理应直冲左边卧室，用岩浆淹没敌人。这人的能力是召唤各种节肢动物，但星球上还没有哪种生物能承受岩浆的洗礼，这套计划、这次突袭的成功率很高。 不过，还缺了一个理论依据，那就是崔继秋到底是否罪已至死？考核任务里从来没有说过要把崔继秋这个人消灭掉，副组长也没有透露出这一想法，贸然动手可能工作不保。但是，考虑到虫灾的影响范围、破坏程度，要劝这人改邪归正，难度太高，还不如直接灭掉来得轻松。 在没接到确切命令之前，龚东胜终究还是没敢轻举妄动。他走到楼下，抬头看了眼空调外机，正在滴着水的空调外机表明了屋里有人。 “我已找到崔继秋，是否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慕正光看到消息了，但他不想回复：这才到哪？这才是第二个考核任务，你就想到从根源解决问题了？再往后还有不知多少个任务，难道每一次都从根源解决问题？换个角度看，即便崔继秋罪该万死，也绝不能由我们去终结他人的生命。你就慢慢想吧，只要我没给你下准确的命令，你应该是不会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