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那双泪眼一直伴随着他,慢慢地他从一开始的后悔,变得麻木,麻木得不再有情绪。而那双眼就好像时刻提醒他要小心周围的人。 从这一次人生开始,他对待周围所有人都像对陌生人,没有什么特殊或强烈的情感,不喜欢也不厌恶。他好像永久封闭了自己的情感,不愿再与任何人有什么互动,好像这样就不会再受到冲击和伤害。 现在他对待父母克制有礼,听话顺从,爸爸妈妈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回嘴,不争吵,不反驳。当然他也没有交什么朋友,反正别人说什么,要他做什么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他事事认真,处处不买账。很快他就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行为规则,而他严格按照自己的规则行动,不论对错,不顾得失,不管别人的看法。 他终于我行我素了,终于逃脱了他人围建的地狱,终于实现他一直想要的那种心灵自由了,可是他幸福吗?快乐吗?并没有,这些情绪都是一起失去的。这是注定的结果,他一开始就明白,只是面对那些后悔和遗憾,那些不舍和痛心疾首,他只能选择这条路。他明白如果他还要继续走下去,就只能如此。如果他还是对所有亲人朋友怀着那样沉重的感情,而随着他们离开人世,那些思念和爱、后悔和遗憾等等会越来越浓,会相互映衬,会因为共振而越来越强烈,这样下去他会崩溃的。 有时候做梦,梦见自己在一座桥上奔跑,桥下是悬崖,而前面是一片雾蒙蒙的,有种不安的感觉提醒着他,前面是断桥,快停止,快回头,但他无法停止也无法回头,一想到要回头,他就有种揪心的痛,提醒他回头和停滞不前都是痛苦,他只能向前,而前路是什么,他一无所知。 也曾经有人试图走进他的世界,有人不顾他的冷脸,缠着他说话,想要了解他的喜好,了解他的厌恶,也了解他的梦想。也有人照顾生病的他,陪他说话,不离不弃。有人依赖他,什么都征求他的意见。也有人始终站在他身后,在其他人欺辱他时为他挺身而出,在他穷途末路时给予帮助。他都没有拒绝,敞开心扉坦荡地面对所有人,好像在说,来看吧,我心里什么都没有。是的,他就是这样,即使的独处面对自己,他也是如此,绝不藏任何秘密和心事,当然前世的那些不算,那些人和事早已尘封。 慢慢地那双泪眼不再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开始遗忘之前的那些事,他只是很专注地活着,努力把自己活成一个透明人,人群中他总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和以前的那种疏离不同,他是真的隐藏到了人群里。一开始他也不懂,总是排斥和拒绝别人,给自己周围竖起高高的围墙,再日夜坚守。但这样做只让他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引来更多人好奇,他没有兴趣去分辨哪些是关心哪些是好奇心,只一味拒绝,大部分人会被击退,但也有少部分从不服输的人,就喜欢坚持到底。几个来回,他终于学会了如何更有效地避开这些麻烦。 在此时无衣的眼中,其他人对自己的特殊感情都来自于好奇心,不论是爱还是恨,不感兴趣是不会产生的。因此后来他不再阻拦别人对自己生活的探查和评头论足,他敞开自己给大家看,他实实在在是那么无趣的人,按部就班地生活,永远和主流意见保持一致,所有的话开头都是谁谁说,他没有自己的意见,只转述和传达别人的想法。一开始这种伪装很难,很容易就想要冲进去大声喊出些什么话,而要忍住这种冲动很难,但他总算是忍下来了,然后一切都开始变得简单,再没有人关心他在干什么,想什么,反正他一定会按照大家的预期去做事的,并没有什么可期待好八卦的。 如果他和父母或者和周围人有了矛盾,他绝不会直面冲突,解决冲突,而是选择沉默和逃避。虽然他深知沉默也是一种无言的反抗,有时候甚至更伤人,但他又实在学不会委婉。他不是没有努力尝试过,试着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他当然能理解别人,可所有能升级为矛盾的,都不是因为他无法理解别人,而是无法让别人也理解自己,也站在自己的角度想想。这让他很难受。 所有的这种时刻都在提醒他,人与人之间隔着天堑,是不可能逾越的,而那偶尔的心有灵犀全是假象。多少人为亲人为爱人为朋友为战友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可这些并不能说服无衣,反而让他坚信这些都是误会,人们能做到这地步正是因为这种误会,误会另一个人能看穿自己的内心,懂得自己的所有想法,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多么可笑啊!无衣忍不住想。 他也再没有与人发生情感纠葛,没有想要组建家庭,养育后代,虽然此时的他还不太肯定自己就是不孕,与身体健康无关的不孕。此时的他已不在乎这些,即使后来知道了,也没有多么伤心,比起这个,他有更大的苦难需要面对。 长期如此生活,他偶尔也会受不了,也会想要自杀,但他绝不会当着亲人的面自杀,他不想再看到他们脸上那种绝望和惊恐。他甚至不希望亲人们知道他是自杀的,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死在他们心里种下心结,让他们在自疑纠结中度过后面的人生。 他总是尽可能把自己的死伪装成意外,比如车祸,失足跌落,不小心受伤感染等等。就像曾经的徐无衣那样,哪怕妈妈林慧有怀疑过,她毕竟也能安慰自己,儿子是死于地震中的车祸,是见义勇为,是为了救人牺牲,他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