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慢慢理清了关于自己的那些事,大多数时候他在回忆往事,回忆曾经做过的事、做过的决定,试图通过自己过去的言行,以及现在的自己对过去的自己的评价,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思考真正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在曾经那些关键的人生转折点上,他是如何做出了选择,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如果当初的徐无衣没有选择自杀,他是否就可能躲过那场地震,幸存下来,最后安然死去,像所有其他人一样,归于尘土,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或者即使寿终正寝的他也重生了,那他的未来也一定会很不一样。如果最初的徐无衣安然度过一生,后面的路采薇可能就不会那样冲动,那样悲痛。如果他在无知的时候走完了整个人生历程,那样的他对于路采薇的一生应当会有所预见和洞见,不至于那样荒乱。如此一来,现在的一切都将大不相同。至今为止,他唯一活到最后的只有路采薇和路无衣的时候,其他时代他都是很早就不堪重负选择了死亡。采薇是怀着对依依的承诺苦苦坚持着,而无衣则是因为有枝知的陪伴。可是不论是采薇还是无衣,他都没有经历过正常的老死。不论是采薇还是无衣,都知道自己可能还会重生,他们缺少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惧。 如果要拯救自己,他知道自己必须向前看,必须走出去,从自己的围墙里走出去,去接纳这个世界,以前他相信自己心中有光,便可以永恒。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唯一不变的是变化。他不可能永远保持不变,固守着自己是无法长久的,他心中的光迟早会消散,如果他把未来的一切都压在自己那颗纯粹的心上,如果哪天他的心破碎,他心中的光消散,他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就可能毁掉一切。他必须走出去,去用这个千变万化又生生不息的世界来作为依托,只有世界上那源源不绝的生机才能真正支撑住他的未来。 可即使如此,即使他明白自己不能再只守着自己,明白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孤独地一个人活着,不与外界产生关联。但他还是没有认可大师和木木的话,要达成心愿必须放弃自己。 这天他又遇到了木木,因为心中还犹豫不决,他没有准备和木木再深入交流,只是简单打了招呼就准备越过。可木木却头一次主动叫住了他。 “无衣,你想得怎么样了?最近好像都没怎么遇见你。” 被叫住的无衣停住了步伐,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沉默地站在那里。 他想得怎么样?也不怎么样吧?虽然他很用力地想了很多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但人怎么可能真正认识自己呢?怎么可以决策是否要放弃呢? “怎么了?还在为之前的话困惑吗?别放在心上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都是胡说八道。” 无衣有些诧异地望着木木,他终于意识到,今天的木木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他的情绪有些反常,以前他是平静冷漠的,今天却显得异常失落和脆弱。 “嗯。你怎么了?”无衣还是开口问道,虽然他知道木木大概率是不会说什么的。 “没怎么,就是有些胡思乱想。” 果然如此,想着也没必要再说什么,无衣有些悻悻地离开了。这次木木没再叫住他。 无衣无所事事地走到了万佛阁,正准备进去的时候,他突然又听到一阵钟响,是召集的信号。大家又三三两两坐在了前面的广场上。 他知道是又有新人来了,这也就意味着最近又有人跳涯了。因为如果是生病死亡,按惯例他们是要去临终慰问一番的,不管他最后去不去,他一定会得到消息的。 无衣上山这几年,只有一位道友病死。那个人死前无衣曾去看望过,但并没有说话,不只是他不愿说什么,那个人也是一言不发。 听了众人的私下议论,无衣知道他很有可能是因为在静室呆得太久太长,日积月累地把自己磨死了。 见到这次新上山的人,无衣好像又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时候的他和现在这个人一样,脸上还有期待的表情,现在却只有一片死寂。看看新人,再看看周围的人,无衣从他们明显的差别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 他忍不住想自己当初一心上山到底对不对呢?他在这里真的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吗?继续呆在这里他能解决问题吗? 这些人又都是怀着什么样的期待上山,他们都得偿所愿了吗?为什么又接连放弃了生的希望呢?他们纵身一跃,从此就可以摆脱一切,终结一切。可自己呢?他跳下去之后不过是再一次进入这个循环,他永远没有退路,没有终结,面对所有的一切,他都只能堂堂正正地迈过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没有逃避的可能。 越想越难受,无衣也没有心情参观这种欢迎仪式,转身离开了。走之前他隐隐觉得漏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他也把握不住,只好先往回走。 快走到金顶的时候,无衣才意识到刚刚的万佛顶少了点什么,是的,少了一歌大师的身影。所有的人都是一歌大师亲自带回来的,按说他一定会出现在那个欢迎仪式上的,可刚刚无衣从头到尾也没有见到他,大师没道理放着新人在那里不管的。 无衣感觉有些不对劲,心里有些紧张和慌乱,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太多虑了,也许大师又下山去了,也许有其他要紧事需要大师处理,也许大师只是迟到了,在他走后大师就过去了。 前面又看到木木似乎刚从林中散步回来,看到他又是那幅云淡风轻的模样,无衣的心里顿时平静了不少,自己刚刚真的想太多了。 无衣因为顾虑全消,心情轻快了不少,主动迎上去,说:“你没有去万佛顶看看?今天来新人了。” “哦,听到了,反正以后也会认识的。” “那可不一定啊!想当初我们就是在欢迎仪式的时候被大师单独叫出去,到现在这里的人我也没有认全呢,而且除了你和大师,几乎都没怎么和他们说过话。” 木木瞥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无衣有点纳闷,木木似乎在和自己生气,但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