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有人来告诉无衣,一歌大师找他。 他心中瞬间涌起不好的预感,这是大师头一次专门叫人来找自己,他一定是出事了。 来人传话,大师在万佛阁的诊疗室。 这让无衣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如果不是严重到无法行走,大师一定会亲自来找自己的,不必找人传话。他越想越心慌,脚步逐渐加快,最后奔跑了起来。 诊疗室外空无一人,无衣推门进去,就看到大师浑身插满管子,躺在床上,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身上的所有管子连接着一台设备,应该是它在维持着大师的生命。 “你来啦。”大师望着他,虚弱得说道。 无衣快步上前,一下子跪在床边,握住了大师的手。他此时完全明白了大师叫他来的用意,那是他们之前的约定,大师是叫他来做最后的告别,想到此处,他再也无法直视大师的面容,他痛苦地埋下了头。 “你想好了吗?”大师继续开口问道。 “嗯?什么?”无衣抬头,疑惑得看着大师,一时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你想好下辈子要做什么了吗?” 无衣有些震惊,他没有想到自己多年前的一个问题,大师居然还记得。 可他记得自己当时不是已经说了,要获得大众的认可,要站到世界之巅吗,那时候大师还劝自己,只有放下自己才可能做到,为此他还和大师争论过。 难道大师病糊涂了,所以忘记了以前的一些事? 无衣点了点头,充满信心地说道:“我要站在世界之巅。” “你还是没有放弃啊。”大师有些无奈地说道。 此时无衣才明白,大师并非忘记了,他只是希望自己改变之前的想法。 可是为什么呢?这不过是一个想法而已,虽然无衣知道,这对自己来说不仅仅是一个想法,而是他的未来,他未来的选择。可是对于大师来说,他应该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下山的,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一种幻想,他又何必执着于自己的一个幻想呢? 之前对大师的种种疑虑再次涌上心头,大师所有的反常行为,只需要增加一个假设,就全部可以说通,一切都会显得顺理成章,他为什么可以预判自己的一切行为,一切明显不自然的地方,他都可以那么坦然地接受,没有丝毫异常和怀疑。以及现在,在最后的时刻,在告别的时刻,他为什么还在关心自己的下辈子要做什么? 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大师知道自己有下辈子,知道自己有过上辈子,上上辈子,他知道自己永生的秘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么多年来,他谁也没有说过,最后知道他秘密的人是枝知和梅羡林,可是他们早都已经死了。后来,他再没有对身边人吐露过实情。 不对,不对,虽然很不愿意想起,但无衣还是不能忽视那次公开演说。 是的,那才是他最后一次说出秘密,说出自己永生的秘密。 可是,那次有谁相信呢? 无衣曾经去网上找过自己的那段视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这也是互联网的一个好处,不论多么不起眼的小事,它一直记得。 他那段视频早已淹没在每天海量增加的信息里,播放量少得可怜。 只去看过一次,无衣再没有勇气去看了。不知道还在不在。即使有人看了那个视频,也不会真的相信吧?没有人会真的相信吧?即使相信了,又怎么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当初的那个人呢?不,这不可能。 可是,如果这不可能,那大师的一切可疑行为又该怎么解释呢?无衣想问,但又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方面他不想在最后给大师留下不好的印象,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这将是最后的机会,不然将永远得不到真相。 “你怎么了?快起来吧。”大师看他迟迟没有说话,关切地问道。 无衣这才发现膝盖有些僵硬了,原来自己也已经老了啊。 他扶着床沿站起来,感觉膝盖一阵刺痛,他坐在床边,揉了揉膝盖,突然开口道: “你为什么要追问我下辈子要干嘛?” “嗯?”大师显出困惑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执着于我对于下辈子的想法?你知道我是不可能下山的,我也。。。没有下辈子。”无衣有些艰难地说道。 “你没有吗?”大师反问道。 无衣楞住了,呆呆地看着大师,他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 “你觉得我有?你知道我有?” “我相信你有。”大师一如既往地笑着说道。 “为什么?”无衣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还有些发抖。 “因为我相信你。”大师丝毫没有被他的情绪感染,依旧那么沉稳平静,好像他们只是在讨论一件寻常小事。 “嗯?”无衣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相信一个能在山上等一年,每天步行上山的人,不会撒这种谎。所以你第一次问出关于下辈子要做什么的问题,你执着于寻找生命的意义时,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有下辈子的人。” 无衣仍是一脸困惑地望着大师,他还是不能理解,大师为什么简单地凭着这些就觉得他真的有下辈子?除非他自己本身就相信来世,所以他在山中修行也是为此? 看他仍是一副不解的模样,大师继续解释道,“我小时候看过一次演说,是一个人要当众自杀,那时候我对死亡很感兴趣,就凑热闹地跑去看了。” 无衣心里咯噔一下,他快速计算着大师的年纪和那场演说的年份,似乎能对上。怎么会,这么巧,大师见过那时候的自己,他知道那个人就是现在的自己吗? “那是2300年,可那个人却说自己出生在1986年,他说自己是一个男孩,然后又成了一个女孩,然后他还在动物的身体里挣扎,因为这段经历,他后来成了一个动物保护学家,可惜他的事业失败了,大动乱前夕,他是一个热爱音乐的男孩,他为了追求他的音乐和爸爸闹矛盾,开枪自杀了。” 大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是要喘口气。 已经不需要再说下去了,大师口中那个人就是他,过往的一切又一一浮现在脑海。 一歌大师叹了口气,盯着已经泪流满面的无衣,还是说出了最后那句话:“那个人说自己是徐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