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已经是第几次来……
“倒是个好地方……”她喃喃道。
临近冬日,万木凋零,湖面上也不由有些孤寂,却仍让人感到一种平静的力量。
“沈大人带我去临江仙,只是想告诉我在桃源,男子到底活得有多艰难吗?”
“殿下觉得呢?”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四目相对。
“那里面也有女子。”梓萱道。
“如果她们当初能狠心一点,”沈约道,“签这个契约的该是她们的丈夫,儿子。”
众生皆苦,所有在底层苦苦挣扎,努力活下去的人们,被权贵踩在脚下的人们……还有……
“他们中的大多数是被父母姐妹卖进来的,或者为了生计走投无路才走上这条路,”沈约道,将一本厚厚的册子交到她面前,迎着她的目光道:“这是臣收集的在临江仙活着的和已经死去的人的名单和资料。”
梓萱双手接过。
“如果让男子也能拥有继承权,是不是可以最大程度地终结这件事……”她仿佛是在问他,又仿佛是在问自己。
沈约按在袖中的手一顿,微微松开已经触摸到账本的指尖。
“殿下不问临江仙背后的人是谁吗?”
“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她死死盯着那本册子上的一个个名字,“整垮了一个临江仙,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临江仙,只要孕育他的世道不变,费再大的劲儿都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这一刻,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情感忽然席卷而来,或许,这就是那些史书上的人物曾有过的感情,愤怒,不干,怜悯……
“沈大人,”她猝然抬眼,“你愿意帮我吗?”
她眼中的光有愤怒,沉痛,悲哀,还有期冀……
一模一样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态。
沈约垂下眼,“臣自然会为殿下,赴汤蹈火。”
***
“沈大人。”回去的路上,梓萱缓缓开口。
“洪三爷是沈家的人吗?”
他摇了摇头,“家父姓洪。”
脚步骤然一顿,梓萱不掩惊讶地看向他,沈约自动停在她半步之后。
洪敬德的洪姓是为了感念恩人……
她忽然想起在原文中,临江仙只出现过一次——
是黄萱萱死前的那一晚,城东失火,她随手给那栋葬身在火海的酒楼编了个临江仙的名字……
那一晚,烧掉临江仙的人……
她忽然,就明白了藏经阁上他眼底的悲哀和无法抑制的恨意……
“沈大人——”一种难以名状的愧疚几乎淹没了她,然而不等她再开口,沈约先打断了她。
“她走的时候,”他轻声道,“如愿了吗?”
梓萱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是黄萱萱。
远处白茫茫的天空下黑压压的树枝纵横交错,眼前又浮现黄萱萱临死时释然的笑容,梓萱沉默良久。
“她是笑着走的,大概是如愿了吧。”
她以为她会否认,或这反问他为何会知道她知道,可当话说出口,她却选择了承认。
“你是她见的最后一个人,”梓萱道,“她喝下毒药后,很快就去了,没有什么痛苦。”
“是吗,”他的声音很轻,转瞬就在风中消散,“那至少,我和她,还有一个人如愿了。”
梓萱猝然回头,却只看到他的侧脸,他的脸上仍旧是一片平静,却偏偏让人感到悲哀。
“对不起……”
沈约侧首看她,“殿下对臣,似乎总负有莫大的责任感。”
“我曾经……可以改变这一切……”
“这句话,对臣来说也是一样的。”
他望向远方,脸上忽然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她走这条路,臣也负有一定的责任。”
因为……爱而不得吗?
“所以,臣也担心过,担心殿下会再次走上这条道路。”
他们缓缓走过已经昏黄的草地,而沈约始终落后她半步,“殿下对秦太子用情颇深,常使臣担心,会不会重蹈覆辙……”
“你是担心秦铮,还是担心我?”
“都有。”
他坦然看着她,“秦太子多谋善断,手腕狠绝,却有能赌上一切的野心和魄力,他对殿下用情越深,便越容易发生无法控制的事情——而殿下,”他顿了顿,“如果真有那一天,您会不会也想用生命去了结这一切?”
他目光灼灼,仿佛能灼烧灵魂。
梓萱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不会,”她定定道,“因为,我不觉得谁死了就能解决问题——
“而且,”她笑了一下,忽然带了三分狡黠,“这世道不变,我们所有人早晚都还是要走到那条路上。”
***
夕阳西下,梓萱与沈约在千言堂分道扬镳。
从头到尾,洪敬德都没有露面。
江龄已经在马车上等她多时。
了解情况之后,江龄也久久不语。
“我会先拟一个方案,到时候连你的一起与表姐过目,我们再商量具体的细节,如果表姐点头,到时候我就领衔上奏。”
“好,”江龄颔首,“臣定当不负殿下所托!”
马车在江家停下,梓萱与江龄挥手作别。
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月亮悬在天边,皎洁的光芒落在脚下,一种莫名的凄凉忽然攀上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