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唯独建在半山腰上的避芳尘,依旧清静。 外面虽是隆冬时节,万木萧条,可这一座雅致的庭院内,竟遍植牡丹,株株皆是来自神都的异种,已经有不少冒出了花苞。 水榭帘中,正有一人临案作画。 只是那宣纸压在白玉镇纸下面,一只手提着笔,笔尖所蘸的丹青都快干了,也始终未见其落墨。 宋兰真掀开竹帘进来,只看得一眼,便轻叹道:“搁笔吧,别画了,你心不静。” 王命手指发紧,闭了闭眼:“他快来了,我怎能心静?” 手中画笔,终究还是重重搁下了。 他隐忍且自嘲:“自小,是他长我幼,他强我弱,王氏修火,他十岁便能使灵火认主,而我还会被自己施展的控火之术烧伤。好不容易学得丹青之术,以为自己能胜一筹,可竟也不入父亲法眼。他为突破大乘以达天人之境,已闭关近二十年,不问世事,可为了能使他参加春试,竟不惜破关而出,出手救他……” 无须言明,宋兰真自然知道他话中这个“他”字指的是谁,但闻言也只能沉默。 王命却看向她:“可你与我不同。你天赋很高,智计卓绝,从来远胜你兄长。将来他为家主,你不会有半分不甘吗?” 宋兰真便道:“我与你不同,可宋氏也与王氏不同。我与他相依为命长大,正因我二人齐心,才免了宋氏有分裂之险。” 前阵他们有过争吵龃龉,但过后不久宋元夜便主动来认和道歉,可知他有一时的仁懦任性,可心终究是向着她、向着宋氏的。 宋兰真淡淡笑道:“父亲临终遗命,要我匡扶宋氏,只要宋氏能好,家主是谁,又何须在意?” 她眉目沉静、喜怒不形,在如今的三大世家年轻一辈中,已经是独出一枝的存在。 可这一刻,王命想起的竟是多年前,山巅的那个清晨。 那时,宋氏家主宋化极尚未陨落,十岁到的宋兰真还是个小姑娘,而自己是王氏天赋平平的二公子,因为总不能与兄长一般很快学会控火之术,垂头丧气逃出来,正好与宋兰真在街市上遇见。 她带着同伴,要去群山的高处看一朵兰花。 那是她不久前从山下经过时发现的,今夜正该是花期。 她远远看见他,遥遥向他招手,问他要不要同去。 王命实在不愿回去学法术,便随了他们一道前去。 可没想到,那座山好高好高。 大家爬了很久,也没有见到顶,到得夜里,寒风萧瑟,往上甚至还有风雪,许多人都疲惫了,露怯了,放弃了。 为看一朵兰花,实在不值得如此费力。 就连他和宋元夜,都喘着气在半道停下。 只有宋兰真,抬头看看高处的风雪,一意继续朝着上方去,眼神里竟是坚定与向往:“我看见了它,便是与它有了约定。它便是我,我便是它。那里有我的名字!” 那一刻,王命说不清自己被什么触动了。 总之,在良久的怔忡后,他咬紧牙关,奋力跟在了她身后。 不知到得多久,终于到得山巅。 那岩峰乱石中,竟真的有一株春兰,扎根坚冰,花苞莹白,月色下宛如酣睡的美人。 他们在冷风里吹了半个时辰,才等到花开。 那朵兰花最后绽放的样子,王命已经忘了,只记得花开那一刹,前面那张盛满了明亮笑意的脸容。 只是后来,宋化极陨落,宋氏动荡,从山中看兰,到忍辱负重,一切都变了…… 无论旁人看她如何光鲜,在知道她过往的王命心底,只有一片怜惜,忽然忍不住问:“一个人扛起宋氏兴衰,不觉得苦么?” 宋兰真来到那盆始终未开的剑兰前,手指抚过兰叶时,竟看见一只小虫顺着盆沿爬动,于是道:“有什么可苦呢?” 她抬手,拿起那只小虫,慢慢道:“便像是这虫与花,花不是不想开,虫也不是想吃花,只是命生如此,由不得己。这世间万类,本该相残。” 轻轻一碾,那小虫碎在指间。 宋兰真只问:“剑台春试,你也投了名帖,王诰不日便来,你若在试上遇到他,当如何呢?” 王命沉默半晌,也问:“你呢,若遇上周满呢?” 宋兰真于是垂眸,看向桌案一角。 那里放着一只木匣,匣中躺着一块碎裂的传讯玉简,以及一枚沉银铸纹的残破箭镞。 玉简是陈规死前,遥遥向她递来的; 箭镞则是其陨后,从其死状凄惨的尸首上找到的。 显然,直至去往明月峡前,陈规都在搜寻那神秘女修的踪迹,而其临死前,分明像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对她说…… 但这一切,终究随着周满那一剑灰飞尘灭。 脑海中,又浮现出陈规在周满那一剑之下身首异处的场面,宋兰真轻轻伸手,将那木匣合上,只道:“我既已输过一次,自然不会再输第二次!” * 神都王氏,倒悬山上雕楼重檐,画角凝冰。 来往于其间的仆从侍女,个个低眉垂首,仿佛生怕触怒了什么一般,小心翼翼。 王诰便面无表情,率着一行人,从亭台间走过。 长达半年多的重伤昏迷,哪怕如今苏醒已有三个多月,脸容上也始终蒙着一层苍白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