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春光拂照, 房中的双面兽耳三足香炉香烟缭绕,茫茫白雾氤氲而起。 沈氏站在下首,手中的丝帕紧紧揪成一团,目光慌乱不安。思绪乱糟糟如麻线, 脑中只剩下裴晏刚刚那两句 沈鸾失忆了, 少则日, 多则十天半个月能好。 还有, 裴晏在天水镇买下一处别院, 他已带着沈鸾过去。 往日, 她这位作母亲的, 只和沈鸾相隔一墙, 那时裴晏虽不让她见人, 然知晓沈鸾在隔壁,沈氏一颗心也安定些。 而如今 裴晏堂而皇之带走沈鸾, 未曾提前告知于她。 沈氏双唇嗫嚅,身子落在春光中,丝毫感觉不到片刻暖意, 摇摇欲坠。 “五皇子” 她深吸口气,强颜欢笑,“妾身是长安的母亲, 且长安有婚约在身, 五皇子这般可曾为长安想过若是让京中之人知晓她和五皇子共处一室” “那我求之不得。”裴晏慢条斯理。 郎窑红釉茶杯轻轻搁在黑漆描金杯盘中,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 似是在警告。 裴晏漫不经心朝沈氏望去一眼。 沈氏为之一振,目光怔怔, 后脊生凉。 她难以置信望着端坐在梳背椅上的裴晏,这样的慵懒从容,任谁见了都猜不到, 眼前这位,是明蕊殿被皇帝遗忘多时的皇子。 沈氏强撑着“五、五皇子这是铁了心要毁了长安” 裴晏双目阴冷,光影照不见的地方,他一双黑眸沉沉“夫人说笑了,我不过是倾慕卿卿许久,想上门求娶罢了。” “什、什么” 沈氏瞠目结舌,面露恐慌之色。 裴晏弯唇。 他声音极轻极轻,有那么一瞬,沈氏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就是不知道该去沈府求娶,还是该去西山那座无人问津的衣冠冢” 万籁俱寂。 倏地。 一声莺啼自窗外响起,簌簌扑落一地的春光。 别院内。 两侧抄手游廊散落着日光,金漆木竹帘半垂,隐约可见园中的雀儿鸟儿在相互追逐。 檐角下悬着的檐铃随风晃动,叮咚作响。 沈鸾倚在楹窗下,半摘窗半支着,好春光从窗口悄悄探入脑袋。 园中悄然无声,偶有奴仆身着青灰长袍,步履匆匆,垂手低头,不敢朝沈鸾投去一眼。深怕扰了佳人的安静,叫那阎王似的一个人发怒。 沈鸾一手抵着头,百无聊赖,一双秋眸低垂,眉眼难掩落寞。 她抬手,轻轻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敲,恨自己不争气。 沈鸾低声呢喃“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垂头丧气,满园春光也抚不平沈鸾紧皱的双眉。 轻叹一声,倏然,眼角余光瞥见朝自己园中踱步而来的一抹月白影子。 沈鸾当即从窗下缩回脑袋,一溜烟奔至榻边。 锦衾往上提,沈鸾埋头在背下,只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 暖阁熏香缭绕,槅木扇门推开,一抹春色猝不及防闯入屋里。 紫檀插屏外,脚步声渐行渐近。 沈鸾双手紧紧捏着锦衾,背对着身后缓步过来的人影,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几乎要埋在枕中。 青丝三千,慵懒散漫垂在枕上。 那脚步声消失在榻前。 半晌,未曾听过任何一点动静发出。 莫非,裴晏已经离开了 长睫微动,沈鸾悄悄侧身,自以为没人发觉,轻轻睁开一条眼缝。 险些被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吓得惊呼出声。 杏眸圆睁,沈鸾气鼓鼓“你作甚吓我” 不同于先前的第一眼,眼前的裴晏抹去腮边的胡渣,双目也没了红血丝。 衣冠重束,风姿绰约如陌上公子。 和先前那个满脸疲惫的判若两人。 王大夫说,裴晏是不眠不休守了自己几天几夜,所以才成了那副模样。 若非如此,沈鸾也不会质疑对方是自己丈夫的说辞。 她才不会挑那般难看的夫君。 裴晏眼中带笑,月白暗花团花纹长袍雍容华贵,他端坐在斑竹六角形梳背椅上,单手抵在额角。 “想看看卿卿的装睡有无进步”他弯唇,“不想还是老样子。” 沈鸾气恼“你” 裴晏笑盈盈“想出门吗” 陡地,眼中的恼怒褪去,沈鸾双眼发亮,她惊喜“可以吗” 王大夫说她身子还未痊愈,沈鸾还当自己需在家将息几日。 妆台前,汝窑瓷盒掀开,一众白玉簪花棒铺在眼前。 铜镜通透明亮,沈鸾轻仰首,鸦羽睫毛颤若羽翼。 裴晏手持螺子黛,垂首低眼,广袖轻拂。 他正在为沈鸾画眉。 离得这般近,耳边淡淡的檀香气息蔓延,似有若无闯入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