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哭泣了。 雪姬道:“良人,有许多活不下去的楚人来南秦。他们活不下去的原因是我们,对吗?” 朱襄道:“嗯。” 他知道雪姬聪慧。而且他提前告知了雪姬贸易战之事,没有将雪姬瞒在鼓里。 雪姬垂泪道:“这就是良人所说的贸易战吗?这也是战乱吗?” 朱襄道:“是。” 雪姬用袖口抹了抹眼泪,道:“我早就知道这是战争,却心存幻想,没有动武器的战争,大约是不会造成太大伤害。” 朱襄沉默。 雪姬勉强挤出笑容:“不过良人做此事,肯定是因为先削弱楚国,秦国和楚国打仗的时候,双方死的人都会更少。现在、现在的代价是必需的。我只是、只是不习惯这个,我会很快调整过来,良人不用担心。” 朱襄继续沉默。 他清楚雪姬现在为何如此痛苦。 接纳楚人的时候,他们就得知了楚人的惨景。 确实,楚人可以南下寻找活路,仿佛有活路。 但有多少人能走到这一条活路上?能走完这一条活路? 故土难离,除非到了确实活不下去的时候,谁愿意离开家乡?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小的村落,连去个县城都很少。 他们要怀抱多大的勇气,才会跨越这一条江水,来楚人口中最为残暴的秦国求活? 这或许并不是勇气,只是因为到了绝境。 既然到了绝境,那么他们一定亲眼见到了他人、甚至亲人的死亡,才会下定决心。 他们在走上这条路的时候,路边也一定遍地饿殍,仿佛人间炼狱,他们才能咬牙不回头。 所以来南秦的楚人是很少的幸运儿,有更多的楚人倒在了这场**中。 楚王的不作为,楚国贵族的贪婪,是造成这场**的原因。而利用楚王和楚国贵族的人性弱点制造**的秦王与他的爪牙,最先说出“贸易战”这个概念并且用后世的经济学理念将其付诸实践的朱襄自己,难道不是这场**的罪魁祸首? 制造了纺纱机和织布机,并且带着纺织工人们夜以继日纺织棉布的雪姬,这一场贸易战中最大的功臣,难道不该为这场**负责? 或许站在两国贵族的位置上,都不会对这些“代价”太过在意。但雪姬不会,因为雪姬是庶民女子,是原本处于这个社会除了奴隶之外最底层的存在。 那朱襄自己呢? 以爱民而著称,饱受赵国庶民和秦国庶民爱戴的国士朱襄公呢? 朱襄道:“雪,是,我如此做,秦国和楚国交战时死的人应该会更少,少很多。” 雪姬勉强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朱襄摇头:“但活下来的人,不是已经死去的人。” 雪姬愕然。 朱襄道:“是,他们是代价。但代价就该是代价吗?我为了我的目的害死了很多人,对于死去的人而言,我就是罪人。就算将来这个代价能换取更多人活下去,但活下去的人不是死去的人,有谁问过死去的人想不想成为代价?” “良人!”雪姬握住朱襄的手臂,道,“别说了。” 朱襄摇头:“我既然将你卷入,我就该和你说明白我心中所想。” 他拍了拍雪姬的手背,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如此做。但我也不会忘记,对于那些‘代价’我就是罪人,我所做的事就是错事,就是罪恶。没有任何人是理应被牺牲的,但为了做成一些事,谋取更大的利益,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有些人却必定被牺牲。” “就像是李牧领兵时,会让一队兵卒引人入包围圈。这队兵卒是必死的。但他们就是该死吗?他们的命难道不是命吗?他们比起那些没死的兵卒,比起指挥的将领的命难道就更没价值吗?”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朱襄指着自己的胸口。 “我知道他们与我一样,我记得我害死了他们。对不起雪姬,我应该安慰你,但我不能告诉你他们的命就是理所当然被放弃的代价。我不能这么说。” 雪姬哭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良人。我们都应该记得那些人,那些因为我们而饿死的楚人。” “是,我们必须记得,然后背负着这一切,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朱襄将雪姬抱在怀里,头埋在雪姬的肩膀上,“做任何牺牲的时候都要将被牺牲者放在心上,不要忘记他们的重量。如果忘记‘代价’的重量,忘记‘代价’也是与我们一样的人,一定会走入歧途。那时候,我们就脱离了人性,不再是‘人’了。” 雪姬也将脸埋在朱襄肩膀上失声痛哭。 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但以她的地位和聪慧,她只要还是长平君夫人,一定会遇到这种事。 作为女人,她确实可以躲入后院,与其他贵夫人一样,只操心内院的事。 但她舍不得让朱襄独自承担这一切,她一定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所以她一定还会遭遇这些抉择。 所以朱襄才一定要在她第一次迷茫的时候告诉她,牢记这些“代价”都是他们夫妻二人犯下的罪,不能因为能得到更大的利益,就把“罪”视而不见,甚至当作功勋。 这是绝对不能做的事。 朱襄知道这样很残忍,可如果雪姬与他走上不同的路,那么对他二人而言,大概都更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