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颤抖着手,掀开挡风的稻草。 微弱的火光下,她看到了半头白发的阮父,背影消瘦的阮母,还有大口啃着红薯的阮舟…… 他们的身上穿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棉袄,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腿上盖着薄棉被。 “爸……唔……” 阮棠才喊了一声,声音就哽咽了,喉咙里的字再也说不出来,只有嘤嘤呜呜的哭声。 阮父阮从谦抬起头,手里的半块红薯因为太过紧张而被捏扁。“囡囡,你怎么来了?” 阮从谦的声音里有些颤抖,愣愣地看向突然出现的阮棠,脑子里已经想到这两天在他身边晃荡的年轻人,想起他说的话,最后所有的挂念打了嘴边汇成了一句话。 “囡囡,徐彦为什么没娶你?” 阮家出事,阮棠如果嫁到徐家就不算是阮家女,就不会受牵连。再者徐父是大队长,也能庇护阮棠。所以被下放后,阮家人就没想过要联系阮棠,就怕拖累了她。 阮母周素婉流着泪拉着阮棠的手,“他们说你嫁到了徐家的隔壁,怎么会改嫁到隔壁?”. “姐,是不是他们欺负你?”阮舟也盯着阮棠的神色,神色阴冷。 阮棠一抹眼泪,从医药箱里取出九个包子分给三人。“我跟徐彦离婚了,改嫁给徐家隔壁的季南烽。他挺好的,在外面给我望风,你们要是不放心,我走的时候你们看一眼。” “季南烽每天夜里都会让余成茂送吃的来,不要省着。” 徐父刚要伸手接过包子,就捏扁的红薯糊了一手,他几乎下意识地添了干净…… 阮棠低下头默默流泪,她敬爱的阮从谦大医生,从前最是讲究。 “我都挺好的,季家人口简单,都对我不错,你们别担心,等下回有空我再来看你们。” 阮棠还想交代几句,就听到季南烽的咳嗽声。 阮棠拎着医药箱就冲了出去,借着夜色季南烽握住了阮棠的手,安抚地挠挠她的手心。 “成茂,你是住这里吗?” 季南烽装作迷路的模样,匆匆路过要去茅房的男人还停下来为季南烽指了路,才跑了。 余成茂点了篝火,几人装模作样的看病走了个过场后,季南烽才带着阮棠走了。 回去,要经过阮家的草棚子。 阮家人站在门前,审视的目光落在季南烽的身上,落在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上。 阮棠挣扎地想要收回手,却被季南烽牢牢地握在手里。 季南烽轻轻地朝着阮家人颔首,脚步从容地经过了阮家人,然后走远。 等人融入了黑暗里,一直看不到了,阮家人才回了草棚子。 阮从谦轻声安慰妻子:“我看他一身正气应该是部队出身,应该能护得住囡囡。” 按照阮家商议的,等阮家能回城,他们必定是要带走阮棠的和她的孩子,至于那男人,如果对阮棠不好,那就给点钱离婚。如果对阮棠不好,他们也不介意一起带回去。 当初阮家能答应阮棠同徐彦交往,也是看中了徐父这个大队长的身份,阮棠长得好,若是没有人庇护,阮家生怕阮棠在乡下被人糟蹋了。 但是谁也没有说,那季什么烽的丝毫不避讳地当众拉着阮棠的手,摆明了在宣示主权,直接跟阮家人挑明了他对阮棠的占有欲。 这以后,怕是想要带走阮棠会有些难啊。 周素婉叹了一口气,“囡囡都没说清楚,怎么就离婚了又恰好嫁到隔壁了。” “还能为什么,我姐长得好,肯定是那人见色起意抢回来的呗。”阮舟说完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这包子,还吃吗?” 阮从谦点头,“吃,不吃怎么有力气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怎么带走囡囡。” 这一顿,是阮家下乡后吃得最饱的一次。 但是这一晚却是睡得不大安宁。 接下来的日子,余成茂再送去包子,阮家人都收了。 未免有心人翻到,阮家人一拿到包子就给吃进了肚子里。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眼瞧着到了第18天。 晚上,为了犒劳社员们,公社安排了放电影。 早早得了消息的徐父激励大家再加把劲儿,他们已经赶超了其他大队,争取超额完成任务。 “最优秀的大队,人人都会有县里颁发的奖章,这奖章可够咱跟子孙后代吹一辈子的牛了!” 徐父太懂煽动人心了,在这个年代,荣誉比天大。 果然,女人在堤岸上清理土,下面的男人继续往下挖河床。 沙沙—— 阮棠耳尖地听到了异响。 “你听到了什么声音了吗?” 季小弟站在阮棠身边,侧耳倾听:“是起风了吗?沙沙的,声音好像越来越大了。” 阮棠心头一跳,推了一把季小弟,吼道:“跑!快旁边跑!” 季小弟刚跑一两步,就看到阮棠竟然往下冲。“嫂子!你快回来!” 阮棠命令季小弟,“别回头,快跑!我去叫你哥。” “我跟你一起去!” 阮棠一咬牙,顾不上再劝季小弟,朝着季南烽的方向冲去:“泥石流来了,大家快跑!季南烽,你快跑!季南烽!” 季南烽听到阮棠的声音,隐约地只听到跑。 “泥石流来了!快跑!哥,你快跑。” “季南烽,跑啊,快跑啊!” 阮棠俯冲往下,与季南烽相隔五六米后停住了脚,往右侧狂奔。 季南烽果断地丢了扁担,“大家往两边,快跑!” 吼完,朝着要阮棠的狂奔! 季南烽一跑,不少人没反应过来还楞在原地。 可堤岸上的淤泥已经动了。 “我好像看到淤泥动了。” “快跑啊!泥石流真的来了!” 阮棠因为跑得太急,一脚踩进了淤泥里,跌倒在地。 阮棠挣扎着爬起来,再看堤岸上的淤泥已经开始挪动。 她不甘就这样认命! “嫂子,我拉你。” 阮棠刚伸出手,就被一双熟悉的大掌给握住了。 “别怕。” “我来了。” 季南烽一把将阮棠扛起, “季南川,我们比比谁跑得快。” 说完,就朝着隔壁的大队一路狂奔。 季小弟在他的身后一路狂追。 哗哗哗—— 淤泥从一开始的缓慢挪动,直到倾泻而下。所到之处,人和物都被埋了。